数月后,大沽口。
连绵的阴雨已经下了三天,海面上灰蒙蒙一片,冰冷的雨水抽打着港口,将一切都浸泡在湿冷之中。
一艘巡逻的水师哨船,在离港三十里外的海域,发现了一艘“船”。
说它是船,都有些勉强。
那东西更像是一具漂浮在海上的骨架,主桅杆早已断裂,船舷破烂不堪,船帆只剩下几缕烂布条在风雨中哀鸣。若非船体还顽强地保持着龙骨的完整,它早就该沉入海底。
哨船的士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具“骸骨”拖回港口。
船上,仅存的几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他们浑身被泡得浮肿,皮肤溃烂,嘴唇干裂得如同龟裂的土地,眼神涣散,早已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可即便是在这种弥留之际,一个看起来最年轻、像是画师的幸存者,怀里依然死死地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那力道大得指节都已嵌入了油布之中,掰都掰不开。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冲开层层雨幕,从大沽口送往京师。
那个油布包裹,则被装在特制的防水匣子里,由最精锐的骑士换马不换人,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呈送至京城。
.......
乾清宫,御书房。
朱祁钰亲手割开了油布包裹的绳结。
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什么机密文书。
里面是几卷用木炭画成的图卷,以及一支……火枪。
那支火枪的工艺与大明神机营的火铳截然不同,枪托的线条更为流畅,枪管也更为修长,整个结构透着一种陌生的、冰冷的精密感。
朱祁钰没有先看枪,他的手伸向了那些图卷。
他一张一张地展开。
画风很粗糙,线条因为画师当时极度的恐惧与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但上面的内容,却清晰得让人窒息。
第一张,画的是一种大明从未见过的战舰。船身狭长,船首高耸,侧舷开着一排排黑洞洞的炮窗,像极了某种深海巨兽的血盆大口。
第二张,是火炮的布局图。那些火炮被固定在可以移动的炮架上,能够快速调整射角。
第三张,是屠杀。
无数大明的福船在炮火中燃烧、沉没。海面上,到处都是挣扎的船员和破碎的船板。那些佛郎机战舰,如同狼群在戏耍绵羊,进行着一场单方面的、毫无怜悯的毁灭。
每一笔,每一划,都浸透了血与泪。
每一根线条,都在无声地咆哮着仇恨。
朱祁钰一张一张地看过去,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整个御书房内的空气,却仿佛被抽干了。烛火的火焰凝固了,不再跳动,伺候在旁的太监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着寒气。
他看完了所有图卷,将它们整齐地叠好,放在一边。
然后,他拿起了那支火绳枪。
他用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枪身,感受着它的重量,研究着它的构造。
良久。
他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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