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元年,初春。
奉天殿的早朝,空气里还残留着北京保卫战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味,混杂着香炉里冷檀木的味道,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新君登基的喜庆,被这份肃杀冲淡得无影无踪。
殿中百官,无论是刚刚加官进爵的新贵,还是心怀忐忑的旧臣,都垂手肃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龙椅上的朱祁钰,一身明黄衮服,衬得他那张脸愈发苍白,仿佛一场大病未愈。
“宣——”
司礼监太监那被拉长到极致的尖利嗓音,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瓦剌使臣,觐见——”
所有官员的心,都猛地提了一下。
瓦剌。
那个几乎将大明拖入深渊的名字。
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名身形高大、穿着皮袍的瓦剌使臣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他腰间的弯刀已被卸去,可那股草原狼特有的桀骜,却丝毫未减。
他不像一个战败国的使者,倒像一个前来巡视领地的可汗。
使臣走到丹陛之下,只是草草地躬了躬身,便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国书,高高举起。
他的汉语说得生硬,却声如洪钟,确保殿内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奉瓦剌太师也先之命,为表两国和平之诚意,我主愿将大明太上皇,送还!”
“轰!”
一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深潭,整个奉天殿瞬间炸开了锅。
嗡嗡的议论声,瞬间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什么?送还太上皇?”
“也先那厮,安的什么心!”
“太上皇还活着……”
兵部左侍郎陈武,一个在守城战中杀红了眼的主战派,第一个从队列中冲了出来。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色俱厉。
“陛下,万万不可!此乃瓦剌乱我军心、乱我朝纲之毒计!”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仿佛又回到了血肉横飞的城头。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大明如今已有新君,何来太上皇!”
陈武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捅破了那层所有人都心照不不宣的窗户纸。
他话锋一转,杀气毕露。
“臣请陛下下令,将此狂悖使臣拖出去斩了!以壮我大明国威!让他知道,我大明,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陈侍郎!此言大谬!”
话音未落,另一侧,以老臣李岩为首的一众旧臣,颤巍巍地出列,同样跪倒在地。
李岩未语泪先流,老泪纵横地叩首。
“陛下!太上皇乃陛下亲兄,蒙尘北狩,已是奇耻大辱。如今蛮夷畏惧天威,愿送还皇兄,此乃天大的好事啊!”
他哭得声嘶力竭,仿佛朱祁钰若是不答应,就是万古不赦的罪人。
“陛下若拒之门外,是置兄弟情谊于何地?置我朝仁孝治国之本于何地?天下臣民,将如何看待陛下!”
两句话,一个讲“法统”,一个讲“人伦”。
两个最无法调和的矛盾,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朝堂之上,摆在了朱祁钰的面前。
“请陛下斩使立威!”
“请陛下迎归兄长!”
两派官员迅速站队,原本还算和谐的朝堂,瞬间分裂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激进派的武将和少壮派文臣,纷纷出列,站在了陈武身后,个个义愤填膺。
而那些老成持重的旧臣,以及与英宗朱祁镇关系匪浅的勋贵,则跪在了李岩身后,人人神情悲怆。
奉天殿,转眼间变成了吵嚷的菜市场。
“国之大事,岂能以妇人之仁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