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云,亲亲为大!此乃人伦之本!”
朱祁钰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脸色愈发苍白。
那喧嚣的争吵声,像无数根钢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一言不发,只是冷眼看着阶下那一张张或激动,或悲愤,或暗藏算计的脸。
于谦站在百官之首,身形稳如泰山。他看着龙椅上陛下那副“病弱”不堪、仿佛随时会驾崩的模样,心中对陛下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好演技!
若非昨夜那场密谈,连他自己恐怕都要信了。
他强忍着上扬的嘴角,配合地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同时眼角的余光,却如同猎鹰般,扫过殿内每一张脸,将那些因陛下“软弱”而露出得意或失望表情的人,一一记在心底。
陛下让他看戏,他不仅要看,还要帮陛下记下所有演员的名字。
而在人群的角落里,刚刚被封为伯爵,却削了实权的石亨,与几名旧部交换了一个难以察觉的眼神。
他们从皇帝的“犹豫”与“为难”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只要太上皇能回来,他们这些被打入冷宫的旧人,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咳……咳咳……”
就在争吵达到顶点的瞬间,龙椅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而急促的咳嗽声。
朱祁钰猛地弯下了腰,一手死死按住胸口,另一只手用龙袍的宽袖捂住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从那张巨大的龙椅上栽下来。
“陛下!”
兴安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了上去。
整个奉天殿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龙椅,看着那个仿佛随时会咳出血来的年轻帝王。
陈武脸上的杀气凝固了。
李岩的眼泪也忘了流。
满殿的死寂中,只有皇帝那痛苦的、压抑的咳嗽声在回荡。
过了许久,那咳嗽声才渐渐平息。
朱祁钰在兴安的搀扶下,勉强直起身体,他无力地摆了摆手,那只从袖口露出的手,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
他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朕……乏了……”
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阶下神情各异的群臣。
“此事……体大……容朕……再思。”
“退朝。”
说完,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瘫倒在龙椅上,闭上了眼睛。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纵有万千言语,此刻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退——朝——”
鸿胪寺卿无奈地高声唱喏。
百官们只能心怀不甘,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奉天殿。
偌大的宫殿,重归寂静。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的光线。
兴安依旧跪在龙椅旁,满脸担忧地看着皇帝。
“陛下,您龙体……”
龙椅上,那个刚刚还奄奄一息的人,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他放下了捂着嘴的龙袖,那张病态苍白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痛苦与虚弱。
那双刚刚还充满病态浑浊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与深不见底的算计。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嘴角浮现出极其微小的弧度,那弧度里,满是嘲讽。
也先,你以为送回来一把刀,就能让朕的江山不稳?
你错了。
你送回来的,只是另一块,可以用来磨刀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