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秋夜暖堂(1 / 2)

秋狩归来后,萧景珩的忙碌愈发沉密如织。北疆的烽烟虽暂歇,马蹄踏过的痕迹尚未完全淡去,整军经武、安抚边地流民、清算战后余弊、规整军械粮草等千头万绪的事宜,如细密的网,将他的时辰切割得支离破碎。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书的,或是来自北疆将领的军情奏报,或是地方官员关于战后重建的请示,每一份都需他逐一审阅、亲笔批示,丝毫容不得半分懈怠。

更不必说元景帝对他的倚重,早已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自秋狩时见他运筹帷幄、威慑群僚,又念及他平定北疆、拓土安边的赫赫功绩,景帝愈发频繁地召他入宫商议军国要事。有时是清晨入宫,直至日暮西沉,宫墙之上的铜铃随晚风轻响,宫门的朱漆大门缓缓落下锁钥,他才踏着夜色,在侍卫的护送下返程。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映着街旁零星的灯火,更显夜的清寂。

这夜,萧景珩回府时,亥时的更鼓已然敲过两声。整座镇北侯府沉浸在深沉的静谧之中,唯有巡夜侍卫手中的灯笼,在夜色里晕开点点微弱的光,脚步轻得如同落叶拂过地面,生怕惊扰了府中的安宁。大多数院落早已熄了灯火,唯有主院“镇北堂”的窗棂间,还漏出一盏暖黄的烛火,像暗夜里一盏小小的星辰,温柔而坚定,等他归来。

梁婉清并未安寝。她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面前的小几上燃着一支羊脂玉烛,烛火跳跃,将她的身影温柔地映在身后的屏风上,晕出淡淡的轮廓。她手中握着一枚细针,正就着暖光,慢慢缝制一件小小的襁褓——素白的软缎面料,摸上去细腻如云朵,边角处缀着浅浅的银线,绣着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均匀,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她的神色专注而安详,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烛光落在她微微圆润的脸庞上,映得肌肤莹润如玉,泛着一层柔和的母性柔光。自怀孕以来,她的身形稍稍丰腴了些,眉眼间的温婉更甚,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即将为人母的轻柔与期许。身旁的小炉上,温着一盏安神的蜜水,袅袅升起的水汽,模糊了烛火的边缘,也让整间屋子都浸透着淡淡的甜香。

萧景珩放轻了脚步,推门而入时,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身上还带着秋夜的寒凉,墨色的锦袍肩头,沾着些许夜露凝结的湿气。进门后,他先是抬手,示意闻声看来的侍女退下,而后自己动手,缓缓卸下那件绣着玄色云纹的披风,将其递给一旁候着的仆从,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榻上的人。

待披风卸下,他才迈开步子,走向梁婉清,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几分未散的疲惫,却又满是暖意:“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烛火虽暖,却也伤眼睛,仔细累着。”

梁婉清闻声抬头,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待看清是他,眼底瞬间漾开一抹温婉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化开的冰雪,清润而动人。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指尖轻轻抚平襁褓上细微的褶皱,而后撑着榻沿,慢慢起身——身形笨重了些,动作却依旧优雅。“夫君回来了。”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刚从专注中回过神来的慵懒,“妾身不困,今日精神好些,想着趁这个时辰,给孩儿多做些针线。这天气渐渐凉了,襁褓做得厚实些,也好让他出世后,不受寒。”

说着,她走到一旁的桌前,提起温热的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茶汤澄澈,泛着淡淡的茶香,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眉眼。“今日入宫,可是有紧要事务?看你神色,似是比往日更疲惫些。”她将茶盏轻轻递到他手中,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寒凉,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萧景珩接过茶盏,指尖包裹着温热的瓷壁,暖意顺着掌心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稍稍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他在她方才坐过的贵妃榻旁坐下,伸手便握住了她那只略显冰凉的手,将其紧紧裹在自己的掌心,一点点暖着。“也无甚特别紧要的,无非是北疆屯田、马政,还有如何安抚内附的匈奴部落那些老生常谈的事。”他轻轻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繁杂,“陛下意在北疆长治久安,不肯有半分疏漏,故而每一件事都询问得极为仔细,反复商议,耽搁了不少时辰。”

说罢,他抬眼看向梁婉清,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眼底的疲惫渐渐被温柔取代,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与叮嘱:“倒是你,近日身子愈发重了,府中琐事繁杂,尽可交给管家嬷嬷们打理,莫要事事亲力亲为,更不必这般熬夜做针线,过分操劳,仔细伤了身子和孩儿。”

“夫君放心,妾身晓得轻重。”梁婉清顺势依偎在他的肩头,脸颊轻轻贴着他的衣襟,感受着他身上独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那是常年征战沙场留下的淡淡的硝烟味,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墨香,让人觉得踏实。“如今府中诸事皆有章程,下人们各司其职,管家嬷嬷精明能干,凡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妾身不过是偶尔过问几句,从旁看着,并不劳累。”她顿了顿,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语气中满是心疼,“倒是夫君,朝务繁忙,日日劳心费神,更需保重自身。朝中之事再急,也不及夫君的身子重要。”

萧景珩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她靠得更安稳些。他低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流露的倦怠与感慨:“有时在朝堂之上,面对那些纷繁复杂的利害权衡,面对朝臣们各怀心思的争辩,倒不如当初在朔州城头,与将士们一同浴血奋战来得痛快。那时只需一心破敌,所思所虑,不过是如何守住城池、护得麾下将士周全,没有这般多的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