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夜庭闲叙理家章(1 / 1)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靖国公府的喧嚣便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满院的静谧与清宁。晚风渐起,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带着莲池的湿润水汽与花木的清香,轻轻拂过庭院的青砖黛瓦,柳叶轻摇,荷影婆娑,连白日里聒噪的蝉鸣也渐渐低了下去,只剩几声零星的余响,反倒衬得府中愈发安宁。

萧景珩与梁婉清相携着在庭院中缓步而行,脚步轻缓,踏过青石板路,留下浅浅的声响。月色初升,清辉如水,洒落在二人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也将庭院里的景致晕染得朦胧雅致——池中的荷花在月光下敛了白日的娇艳,添了几分娴静,花瓣上凝着的夜露,映着月色,似碎钻般闪烁;几缸睡莲开得正盛,粉白、浅紫的花瓣舒展着,浮在水面上,叶色墨绿,与月光、流水相映,清雅得如同画中景致。

梁婉清手中握着一柄素色团扇,扇面上绣着几枝浅淡的兰草,扇柄系着一缕浅青色流苏,随着她轻摇的动作微微晃动。晚风带着凉意,本无需摇扇,她却习惯性地轻挥着,指尖纤细,动作温婉,语气带着几分笑意:“今日前来的几位夫人,见了府中景致,皆是赞不绝口,尤其偏爱那几缸睡莲,说这般品种清丽雅致,京中寻常府邸少见,问起是从何处寻来的。她们还留意到府上待客用的冰鉴,说比别家的更为清爽,冰力持久却不刺骨,也好奇是何种巧思。”

萧景珩侧耳听着,唇边噙着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池中的睡莲花影上,缓缓开口:“那睡莲是去岁托江南的商队特意寻来的品种,名唤‘月露含香’,性子喜凉,适配府中莲池的水土,故而开得比寻常睡莲更为灵动。至于冰鉴,原是寻常样式,我见府中夏日用冰颇多,寻常冰鉴冷气易散,还易结霜沾湿器物,便让府中工匠改了机关,在冰鉴内壁多加了一层循环水槽,引活水缓缓流过,既能锁住冷气,又能调和寒气,自然比别家的更显清爽妥帖。”

说着,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身侧的妻子。月色落在梁婉清的侧颜上,她眉目温婉,神色恬静,鬓边的珠花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眼底盛着细碎的月色,温婉动人。萧景珩心中涌上一阵暖意,语气愈发温和,带着真切的疼惜:“婉儿,如今府第早已不同往日,位份尊崇,往来皆是朝中要员、宗室亲眷,府中的一饮一食、一草一木,乃至仆役言行,皆在众人眼中,半点马虎不得。府务繁杂琐碎,大到年节应酬、人情往来,小到器物维护、花木修剪,桩桩件件都关乎靖国公府的门风体面,这些年多亏你悉心打理,才让府中井井有条,辛苦你了。”

梁婉清闻言,抬眸看向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随即莞尔一笑,眉眼弯弯,语气柔和却带着几分笃定:“夫君说的哪里话,打理府中内务,本就是妾身的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只是如今府中规制渐大,人口增多,往来应酬也愈发频繁,用度开销日渐繁杂,仆役的人数也多了,若还是按往日的法子打理,难免有疏漏之处,确需拟定一套更精细的章程,才能事事周全。”

“正合我意。”萧景珩闻言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语气沉缓而认真,“这些时日我留意到,京中不少勋贵府邸,或是奢靡成风,铺张浪费无度,金银器物随意搁置,食材珍馐动辄丢弃;或是管理混乱,仆役职分不明,推诿懈怠者有之,私相授受者亦有之,久而久之,不仅损耗府中根基,还易滋生弊端,惹来闲话是非。咱们夫妻皆是起自微末,早年吃过不少苦,最知物力维艰,断不可学那些奢靡散漫的风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庭院中井然有序的景致,缓缓道出心中所想:“我意,府中日后的用度需立定规矩,分门别类厘清条目——田庄收成、商铺营收归为一处,日常开销、应酬用度另归一处,每月拟定预算,月底核对账目,年终汇总核算,每一笔支出皆需登记在册,有据可查,既能避免铺张浪费,也能清楚府中收支状况。仆役管理亦需严谨,明确各房各院仆役的职分,何人洒扫庭院,何人打理花木,何人侍奉起居,皆一一列明,再定立赏罚细则,勤勉尽责者每月多加月钱,年终另有赏赐;懈怠偷懒、徇私舞弊者,轻则罚俸,重则逐出府去,如此才能令众人各司其职,不敢懈怠。”

说到此处,萧景珩眼中多了几分温厚:“此外,府中尚有不少家生小子,还有些仆役子弟聪慧机灵,却因出身所限,无缘读书识字,未免可惜。不如在府中僻静处设一小学堂,请一位致仕的老儒前来授课,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明辨事理,习些礼仪规矩。日后他们长大成人,若是资质尚可,或可留在府中协助打理事务,或可荐去商铺、田庄任职,也算给他们谋一条出路,亦是府中积善之举。”

梁婉清静静听着,眼中渐渐露出浓厚的赞同之色,连连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欣喜:“夫君思虑得这般周详,面面俱到,实在妥帖。立规矩、明赏罚,方能让府中事务长久有序,不至于乱了章法;兴办学堂更是惠及后辈的善举,既显府中仁厚之风,也能为府中储备可用之人,妾身觉得极好。明日一早,妾身便唤来管家、账房先生一同商议,将这些想法细化成具体细则,尽快落实下去。”

“有你打理,我自然放心。”萧景珩看着妻子眼中的光亮,心中暖意更甚,抬手轻轻拂过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温柔。

夫妻二人并肩立于月色之下,就着清辉细细商议起府中各项章程,话语间皆是默契。从日常用度的具体预算标准,到田庄收成的收缴与储存方式;从仆役职分的详细划分,到赏罚细则的轻重尺度;从学堂的选址修缮,到授课内容的拟定与师资的寻访,再到孩子们的日常照料安排,事无巨细,皆一一斟酌考量。

他们并非斤斤计较于些许银钱,而是深知“齐家”乃“治国”之基,治家与治国同理,唯有从细微处着手,条理分明、张弛有度,方能稳如磐石。萧景珩半生征战理政,惯了谋定而后动,凡事求个稳妥周全;梁婉清聪慧干练,打理府务多年,深谙其中门道,二人各抒己见,彼此补充,商议得愈发顺畅,偶尔对视一笑,眼中皆是对未来府中安稳顺遂的期许。

夜色渐深,月上中天,清辉愈发澄澈,洒满了整个靖国公府。府中各处的灯火已次第熄灭,只余下几处回廊转角挂着的宫灯,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晕开,照亮了巡夜人的脚步。巡夜的仆役手持梆子,脚步轻缓地在府中巡视,梆子声“笃、笃”轻响,节奏匀缓,不扰人清梦,反倒为这静谧的夜晚添了几分安稳。

庭院中的草木在月光下静静伫立,荷香愈发清冽,流水潺潺,与梆子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安宁的夜之乐章。萧景珩与梁婉清也结束了商议,相携着往内院走去,脚步轻缓,身影在月光下相依相偎,满是温馨。

此刻的靖国公府,在外人眼中是权势赫赫、尊荣无限的勋贵府邸,内里却是秩序井然、暖意融融,没有权谋的倾轧,没有纷争的扰攘,唯有细致妥帖的打理,与踏实过日子的烟火气息。这般稳固而平和的“家”,如同根系深扎的古木,任凭外界风云变幻,自能稳立不倒,亦是萧景珩历经半生风雨、功成名就后,最坚实的后盾,最安稳的归处。

晚风依旧轻柔,月色依旧清辉,靖国公府在静谧的夜色中沉沉安睡,静待着次日的晨光,也承载着主人对安宁顺遂的期许,缓缓流淌着岁月静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