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功过谁评(2 / 2)

这一日傍晚,大军在京郊三十里外的驿站扎营。暮色四合,营寨内炊烟袅袅,将士们吃过晚饭,大多早早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日进城献俘。唯有萧景珩的中军大帐内,还亮着一盏孤灯。

帐内,萧景珩身着便服,正坐在案前,手中捧着一封书信。信纸已经有些褶皱,显然是被反复翻阅过。这是京中密友周秉正派人快马送来的,周秉正现任吏部侍郎,为人正直,与萧景珩自幼相识,交情深厚。信中,周秉正详细描述了朝堂之上的暗涌,将赵谦等人的非议、各方势力的态度一一告知,最后再三提醒:“景珩,此次回京,凶险难测。御史台已暗中串联,恐在献俘之时对你发难,务必早作准备,谨言慎行。”

萧景珩的指尖划过信上“功高震主”四个字,眼神平静无波。他早已料到,树大招风,这般赫赫战功,必然会引来嫉妒与忌惮。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竟会如此迫不及待,连他尚未回京,便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侯爷。”帐帘被轻轻掀开,展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是萧景珩的亲卫统领,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行事极为谨慎。此刻,他躬身站在帐内,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安排在京中的眼线传来消息,近日御史台的赵谦、王舒等几位御史频繁密会,昨日还去了宁王府一趟。据可靠消息,他们正在串联朝中官员,准备在侯爷明日献俘阙下、陛下论功行赏之时,联名上奏弹劾侯爷。”

萧景珩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弹劾的罪名是什么?”

“罪名是……”展鹏顿了顿,咬牙说道,“‘擅权专断、滥杀无辜、功高震主、恐有不臣之心’。”

这十六个字,字字诛心,若是坐实,便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然而,萧景珩脸上却并无半分惊慌,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似嘲讽,又似不屑:“果然来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有些人是容不得北疆安宁,也容不得我萧景珩活着回京。”他将书信放在案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不过,陛下圣明,自有决断。我等身正不怕影子斜,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展鹏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中稍安,又忍不住问道:“侯爷,要不要属下提前动手,破坏他们的计划?”

“不必。”萧景珩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鹰,“此地乃京畿重地,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贸然出手,反而会落人口实,坐实了‘擅权’的罪名。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便是。”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对了,夫人近日在京中可好?那些流言蜚语,有没有影响到她?”

提及梁婉清,展鹏的神色也缓和了些:“回侯爷,夫人一切安好。据府中下人来报,近日确实有不少闲言碎语传入侯府,甚至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府外窥探。但夫人处事沉稳,依旧每日打理府中事务,读书练字,对那些流言蜚语一概不理会,府中内外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也都安分守己。”

萧景珩闻言,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稍稍落地。他与梁婉清成婚三年,夫妻情深。梁婉清聪慧温婉,知书达理,不仅将侯府打理得妥妥当当,更在他出征期间,默默承受着京中的流言蜚语,为他免去后顾之忧。想到妻子的坚韧与理解,萧景珩的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随即又被深深的担忧取代。

“告诉京中的人,”萧景珩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第一,密切监视赵谦、王舒等人的动向,尤其是他们与宁王府的往来,一言一行都要记录在案,随时汇报。第二,加派人手保护侯府,暗中排查府中是否有内奸,万不能让夫人有丝毫闪失。若是有人敢对侯府不利,不必请示,先斩后奏!”

“是!属下明白!”展鹏躬身领命,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萧景珩叫住他,从案上拿起一枚玉佩,递给展鹏,“将这枚玉佩交给夫人,告诉她,我一切安好,不日便归,让她安心。”

展鹏接过玉佩,那是一枚温润的白玉佩,上面刻着“景婉”二字,是萧景珩与梁婉清的名字合称,也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展鹏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帐。

帐内,萧景珩吹熄了案上的蜡烛,独自走到帐外。夜色深沉,繁星点点,旷野上的寒风裹挟着草木的气息,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他抬头望向京师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轮廓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远处的营寨里,偶尔传来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咳嗽声,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但萧景珩知道,这份宁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明日进城,便是他与那些反对者正面交锋的时刻。

功高盖主,是荣耀,也是枷锁。他立下不世之功,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剑,可一旦剑过于锋利,甚至威胁到执剑人,便难免会被忌惮、被舍弃。此次回京,是步入权力的巅峰,受万人敬仰,还是跌落万丈深渊,身败名裂,皆在元景帝的一念之间,也在那些反对者的算计之中。

萧景珩紧握双拳,指节泛白。他想起北伐途中,将士们浴血奋战的身影;想起朔州百姓热泪盈眶的脸庞;想起妻子在京中默默坚守的模样。他不能输,也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