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功过谁评(1 / 2)

萧景珩在城中休整了七日,这七日里,他未有片刻懈怠。白日里,他与李敢逐项交接北疆军务,小到戍卒换防的时辰,大到粮草囤积的数量,皆一一核对无误,午后,他亲赴军营,将朝廷颁下的犒赏分发给每一位将士,亲手为重伤的士卒斟酒,听他们讲述北伐途中的生死瞬间,目光始终温和,没有半分上位者的疏离;暮色降临后,他又召来负责安置俘虏的官吏,反复叮嘱需善待降卒,区分主犯从犯,严禁克扣口粮、肆意凌辱,既彰显大胤仁德,也杜绝隐患。

将士们对这位年轻统帅愈发敬重。他们记得北伐路上,萧景珩与他们同吃硬饼、同饮雪水,冲锋时永远身先士卒,宿营时却常常彻夜不眠,研读地图、谋划战局。如今论功行赏,他不偏不倚,将最大的功劳归于麾下将士,自己却毫无居功之意。这般体恤下属、赏罚分明的主帅,值得他们以死相报。

启程那日,朔州城外更是人山人海。百姓们扶老携幼,自发地站在道路两侧,手中捧着温热的米粥、干净的粗布,还有孩童们亲手编织的花环。老人们拉着将士的手,泪眼婆娑地诉说着往日匈奴劫掠的苦难,感激萧景珩为北疆带来的和平;年轻的姑娘们将花环戴在将士头上,脸颊绯红,眼中满是倾慕;孩童们围着“萧”字大旗,奶声奶气地喊着“战神威武”。

萧景珩骑着白马,走在队伍最前方。他身着银甲,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扫过两侧热泪盈眶的百姓,心中微动。他抬手示意队伍放缓脚步,对着人群深深拱手:“诸位乡亲,北疆安宁,非景珩一人之功,乃是将士们用鲜血换来,亦是诸位同心同德、支援前线之果。景珩在此谢过大家!”

话音落下,百姓们的欢呼声愈发响亮,哭声与笑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旷野之上。队伍缓缓前行,百姓们一路相送,直到十里之外,才渐渐停下脚步,望着大军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

萧景珩勒住马缰,回头望了一眼朔州城的轮廓,又看向身后整齐的队伍,心中暗叹。北疆的风烟暂歇,但他知道,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早已在千里之外的京师拉开了序幕。

正如李敢所料,关于此次北伐的捷报与争议,几乎是同时传回了京师。大胤王朝的朝堂之上,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掩不住殿内涌动的暗流。

早朝时分,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元景帝端坐龙椅,面色平静地听着大臣们的奏报。御案上,放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一份是李敢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详细列明了北伐的赫赫战功:连破匈奴七部,焚毁草场千里,俘虏左贤王以下贵族百余人,缴获牛羊数十万头,一举瓦解了匈奴左贤王部的主力,北疆至少可保五年无虞。奏折中,李敢言辞恳切,力陈萧景珩“智谋过人、勇冠三军,此战之功,堪比开国名将,当重赏以慰军心”。

另一份,则是御史台递上的联名弹劾草稿,虽未正式上奏,却已在朝堂内外悄悄流传。

“陛下,臣以为,萧景珩此战虽有战功,却也暗藏隐患!”兵部尚书慕容皓刚说完请赏之语,御史大夫赵谦便出列反驳。他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如刀,“孤军深入敌后,千里奔袭,本就是兵家大忌。萧景珩此举,纯属行险侥幸!若此战失利,北疆精锐尽丧,国本动摇,后果不堪设想!此等鲁莽之举,非但不应奖赏,反而当加以训诫,以防日后再有人轻启边衅!”

“赵大人此言差矣!”慕容皓性情刚直,当即反驳,“匈奴屡犯北疆,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萧景珩忍辱负重,抓住战机,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扬我国威,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何为鲁莽?何为侥幸?那是将士们浴血奋战的结果,是萧景珩运筹帷幄的功劳!若事事求稳,畏缩不前,北疆何时才能安宁?”

两人争执不下,金銮殿内顿时分成两派。以慕容皓为首的武将集团和部分务实派文官,纷纷出言支持萧景珩,盛赞他“扭转北疆战略颓势,使蛮夷不敢南下而牧马”,请求陛下封爵加赏,以激励三军。

而以赵谦为首的御史、翰林清流,则纷纷附和赵谦之言,鸡蛋里挑骨头般提出种种非议。

“陛下,萧景珩此战杀戮过重,据闻其攻破匈奴部落时,不分老幼,屠戮殆尽,有伤天和啊!”一位翰林学士出列,语气沉痛,“我大胤乃天朝上国,当以仁德感化四方,而非以杀戮立威。如此残酷手段,恐会激起蛮夷仇恨,日后更难安抚。”

“是啊陛下,”另一位御史补充道,“此前京中便有流言,称萧景珩之妻梁氏善妒狠戾,曾残害侍女、污蔑忠良。如今看来,夫妻二人,心性相近!萧景珩这般嗜杀狠戾,恐非人臣之相,还请陛下三思!”

这话一出,金銮殿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知道,此前污蔑梁婉清的流言早已被证实是诬告,如今旧事重提,显然是有人故意将矛头指向萧景珩,含沙射影地暗示他“心性不正,恐有异心”。

这些言论,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各有图谋。有人是嫉妒萧景珩年纪轻轻便立下不世之功,担心他日后权势过大,威胁自己的地位;有人是秉持“以德服人”的迂腐政见,真心认为武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更有甚者,背后牵扯着太子与诸王的权力角逐——萧景珩身为帝婿,又手握兵权,自然成为各方拉拢或打压的对象。

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这些非议渐渐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声浪,即便尚未成为主流,却也让朝堂之上的气氛愈发微妙。大臣们或沉默不语,或察言观色,无人敢轻易站队。

元景帝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御案上的奏折,神色晦暗不明。他看着殿内争执不休的大臣们,听着那些或褒或贬的言论,始终沉默不语。这位帝王在位二十余年,深谙朝堂权术,自然明白这些争议背后的弯弯绕绕。他既赏识萧景珩的才华与战功,也忌惮他功高震主、手握重兵;既想利用他稳定北疆、震慑各方势力,又担心他日后尾大不掉、难以掌控。此刻的沉默,既是对争议的权衡,也是对萧景珩的考验。

无人能窥知这位帝王的真实想法,唯有殿外的铜钟,一声声敲打着,仿佛在诉说着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

大军一路向南,晓行夜宿,不日便已逼近京畿。沿途州县的官员纷纷出城迎接,敬献粮草物资,态度恭敬有加。萧景珩依旧淡然处之,除了必要的交接事宜,一概谢绝了官员们的宴请,心思始终放在即将到来的朝堂风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