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制推行第五日,天未亮,京中已有惊雷。
一道八百里加急密报送抵奉医司时,沈知微正俯身查看昨夜整理的登记名册。
纸页翻动间,她指尖忽顿——那封火漆印竟带着焦痕,像是从灰烬里抢出来的。
“京畿怀安县,奉医司昨夜遭焚。”阿萤声音发紧,“库房尽毁,守夜杂役被迷昏,墙上有血书三字:‘仁术即逆天’。”
屋内炭盆噼啪一响,听诊器玉壳倏然微震,一道血光自底浮现,转瞬即逝。
沈知微抬手抚过器械,眉心微蹙。这不是警告,是宣战。
她当即披上玄色官袍,腰间别着那柄薄如蝉翼的手术刀,踏雪登车,直赴怀安。
谢玄早已命东厂铁骑先行布控,封锁现场,连一片焦纸都不准挪动。
半个时辰后,沈知微立于残垣断壁之中。
寒风卷着余烬扑面,昔日存放旧籍的库房已成废墟,梁柱倾塌,瓦砾遍地。
可奇的是,药柜完好无损,药材未失,连灶台上的铜壶都还冒着冷气——这场火,烧得极准。
“只烧登记簿?”阿萤蹲在灰堆旁,拨弄着残片,“为什么?这些破纸……”
“因为上面有名字。”沈知微低声截断,蹲下身,指尖拂开焦黑纸屑。
那是一页残存的《贞元七年女户录》,边缘蜷曲炭化,中间却勉强留出一行字迹:“王氏,年十九,体有隐疾,不洁,禁入宗祠”。
她眸光一沉。
这些人不是怕医改,是怕名单曝光。
更怕那些曾被他们标记为“不洁”“灾星”的女子,有一天能堂堂正正走进奉医司,拿回自己的名字。
她取出听诊器,轻轻覆于残纸上。
玉壳渐亮,血晶流转,幽光中浮现出一段残影——
夜半更深,一人潜入库房,袖口微扬,露出一角绣纹:六道竖线环绕齿轮,工部“六曹令”标识清晰可见。
那人动作熟练,从怀中抽出一份伪令,夹入卷宗最底层,随即点燃火折,引燃堆积如山的旧册。
火起之后,他未逃,反而驻足片刻,望着烈焰冷笑,仿佛在看一场祭礼。
影像戛然而止。
“工部的人……”阿萤倒抽一口冷气。
沈知微缓缓收起听诊器,眼神冷得像冰刃刮过铁石。
她站起身,掸去衣摆灰烬,声音平静得可怕:“查档,昨夜值守名录。”
一个时辰后,吴砚快马回报:“当值者,工部记事郎崔简。戌时入,亥时出,签押为凭。”
“崔简?”阿萤猛地抬头,“就是那个常去白云观的?我前日亲眼见他与守典盟残党密会!还有……他还私下变卖过户籍副本!”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将听诊器重新贴回耳畔,闭目凝神。
玉壳深处,血晶轻颤,似有低语回荡:贪婪、恐惧、算计……还有一丝得意。
她睁眼,唇角微扬。
“传吴砚,即刻来见我。”
当夜,奉医司后院一间密室烛火通明。
吴砚跪坐案前,额角渗汗,手中握着一份伪造的《黑名单》——上面列着三十七名“拒登者”,皆标注“心怀怨怼,图谋不轨”,末尾赫然盖着掌医监私印仿章。
“记住,”沈知微站在阴影里,声音冷静如手术刀划开皮肤,“你说你是小德子派来的,因不满新规,愿以真名单换活路。话不必多,只等他反应。”
吴砚点头,颤抖着收起文书。
三更天,崔府偏门悄然开启。
一名家仆接过密函,匆匆入内。
不到半炷香,后院马厩便传出动静——两名黑衣人牵马出巷,马鞍鼓胀,似负重物,直奔城西官道。
他们不知道的是,谢玄的铁骑已在十里坡设伏。
月隐云深,箭矢无声。
黑衣人被擒时,怀中银袋尚未捂热。
而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除了一封密信,竟还有一本账册。
封面无字,内页却密密麻麻记录着交易明细:
“七月初三,售‘拒检名录’三十份于晋州李氏,白银二百两。”
“九月十六,售‘体弱易控女子’十七名于楚地豪族,换田契三顷。”
“十一月廿一,售‘孤寡育龄户’四十二名,买家匿名,付金五百两。”
总计三年,贩卖女子信息四百余条,换得白银三千两整。
沈知微接过账册时,指尖未颤,心却如坠寒渊。
这不是偶然作乱,是一张早已织就的网。
她们的身体,她们的命运,早被标价,沦为权贵圈养的“资源”。
而所谓“守典盟”,不过是披着礼教外衣的人口贩子。
次日午时,审讯堂内鸦雀无声。
崔简跪在堂下,头如捣蒜,涕泪横流:“掌医监饶命!全是小德子逼我的!他当初亲自下令设立黑簿,让我归档造册,说这是‘肃清不洁’的大义之举!若我不从,他就揭发我兄长贪墨军粮的旧案!我……我是被迫的啊!”
沈知微静静听着,忽然上前一步,将听诊器按上他腕脉。
玉壳骤亮,血晶逆向映照其心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