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三工的膝盖擦过冰石板时发出刺响,他像是被抽去了脊骨,整个人贴着地面爬到那具抱铜匣的白骨前。
冻得发紫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白骨指节上的刻痕,喉间先滚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号:“爷!
是孙儿来接您了!
您说等我娶了媳妇,要带您去城南喝羊汤的......“
沈知微蹲下身,将小杏儿递来的热汤碗轻轻搁在他手边。
姜汤的热气裹着姜辣味扑上她鼻尖,混着密室里陈腐的土腥,倒像根针,扎得她眼眶发酸。
她没急着说话,只看着鲁三工捧起汤碗,滚烫的汤水顺着他皴裂的嘴角往下淌——他根本不在乎烫,只是机械地灌着,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泡软在汤里。
“谁教你吹《哭陵十三叠》?”她的声音比姜汤还烫,直戳进鲁三工混沌的哭嚎里。
男人的抽噎猛地顿住,喉结在冻得发青的脖颈上滚了滚。
他抬头时,眼尾的泪结成了冰碴:“是...是我娘临终前哼的。”他用袖口抹了把脸,指节上还沾着白骨的碎尘,“她说,当年修陵的工匠被封在甬道前,最后唱的就是这调子。
活人听了要捂耳朵,可死人的声音......“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凄厉,”她说只有用死人的声音,才能叫醒装睡的活人!“
密室里的烛火晃了晃。
小满的素绢“啪”地掉在地上,她捂住嘴,睫毛上的泪珠子簌簌往下落。
谢玄靠在石壁上,绣春刀的刀镡蹭着青石发出轻响,他垂眼盯着鲁三工,眼尾红痣像滴凝固的血:“徐二姑娘给你的银钱,也是你娘教的?”
鲁三工浑身一震,汤碗“当啷”摔在地上。
他盯着谢玄腰间的绣春刀,突然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扑过去抓住沈知微的衣袖:“医正!
是徐姑娘!
她偷偷往我家米缸里塞银子,说只要我学会那支曲子,就有人来查赤岭的事!
可她不敢自己来......她说她爹的官印,当年就盖在封陵的折子上!“
沈知微的手指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她想起三日前在大牢里,鲁三工被狱卒打得遍体鳞伤,却还在哼那支走调的曲子——原来不是疯,是在等,等有人听懂这用血泪谱的暗号。
“谢提督。”她抬头看向谢玄,眼底燃着簇火,“该去会会徐阁老了。”
子时三刻的徐府后宅还亮着灯。
谢玄的黑骑撞开角门时,老管家举着灯笼的手直抖,灯笼光在他脸上晃出半片惨白:“大人!
老爷旧疾发作,早歇下了......“
“那就叫醒他。”谢玄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他踢开挡路的檀木屏风,直接踏进暖阁。
徐廷章瘫在湘妃竹轮椅上,裹着狐皮大氅,形容比三日前在朝上见时更显佝偻。
他抬头看见谢玄腰间的绣春刀,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扯着嗓子笑:“谢提督这是要夜审老臣?
赤岭之事,先帝亲批’永禁追论‘,我不过奉旨行事,何罪之有?“
谢玄从怀里摸出卷着的铜匣布防图,“啪”地拍在案上。
图轴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噼啪作响:“徐阁老可知,这张被你烧了一半的图,后来成了北狄攻破雁门的路线?
三千儿郎的血,就浇在你当年封陵的夯土里!“
徐廷章的手猛地攥住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他盯着图上用朱砂标红的“甬道暗河”四个字,喉结动了动:“我...我以为只是删史......”
“删史?”谢玄俯身逼近,绣春刀的寒光映在徐廷章脸上,“你删的是三百条命!
是能护我雁门的屏障!“他突然直起身子,从袖中抖出一沓血书,”这是鲁三工他娘临终前写的状纸,藏在灶台砖缝里二十年——你当死人不会说话?“
徐廷章的狐皮大氅滑落在地,他望着满地血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子溅在图上,像开了朵狰狞的花:“我...我也是为了皇家体面......”
“体面?”谢玄冷笑一声,甩袖转身,“明日早朝,你跟陛下说体面去。”
次日卯时三刻,乾清宫丹墀前。
沈知微捧着檀木匣跪在阶下,匣中三百份素绢拓本码得整整齐齐,每份都印着白骨指节上的刻名。
她抬头时,看见金瓦上的积雪正在融化,一滴雪水落在眉心,凉得她打了个激灵。
“启禀陛下。”她的声音穿透晨雾,“此为赤岭三百匠户的手印拓本,每份皆与工籍册一一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