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进园子,先摸去两个水阁看了,像是接待贵客的所在,溜到荷塘边最大那处院墙下,转圈打量一番地形,选了一颗柳树爬上去偷觑。
院里停着五辆骡马牵引的轿子车,一群小女孩被人催促着,分别上了车子。
邓去疾隐约听到那个龟公和客人的说话声,那客人骂骂咧咧,是北直隶口音。
“球攮的,涨价你早说啊,看爷还来不来!”
“九爷,你是行家,货色咋样不用我自夸,咱是老交情,我给你说,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咋不是时候?少特么给我玩虚的,你家东主太不仗义,明年你看老子还来不来!”
“九爷,你这一路想必也见了,来了个狗御史,那些流民可算是遇见亲爹了,货就这么些,不要的话你就换一家,他们能护着你到漕河么?”
“麻辣个巴子,二黑,走啦!”
随着九爷一声喝叫,院门拉开,车马轱辘辘出了院子,转过荷塘,往后门而去。
邓去疾又听那龟公牢骚几句,下来柳树寻思一回,翻出院子追上那几辆大车,忽然又慢慢停步,救人只能在城外动手,不能闹大。
小葛在茶楼上见到邓去疾招手,匆忙下楼。
坊厢巡夜丁壮认识二人,一路放行,各地物资陆续运来睢州,城门日夜大开,守卒挑开车厢帘看一眼,默默退开,四辆大车顺利出城。
小葛不明所以,问道:
“啥情况?”
“北地青楼过来采买小孩,群芳院派人押车,跟上去看看再说。”
一个时辰后,四辆大车又顺利通过丘店巡检司,过了汴河北岸鞍子岭土地庙,小葛就要动手,邓去疾想起那个龟公的吹嘘,伸手按住他。
“过了屯所关卡再动手不迟。”
几辆大车一路向东,挨黑赶到岐口驿,进了一户人家,再没动静。
邓葛二人摸黑探查一番,轮流休息,熬到四更天,尾随车队上路。
天麻麻亮时候,看到竹溪屯所营寨轮廓。
二人跑去乡民家,买来旧衣挑担,胡乱装了些菜蔬,急匆匆去追。
屯田卫所营寨建在河边,桥头有屯所设置的关卡,值房还亮着灯。
那个九爷从车里探头,睡眼惺忪下来,打着哈欠去路边撒尿。
一个群芳院押车打手去值房敲门,几个值夜士卒呓儿八怔出屋,见是刘百户的朋友,请进屋里,其中一个飞奔去营盘报信。
邓去疾和小葛挑着菜蔬去河边洗洗涮涮,就见那些小女孩被放出来透气拉撒。
卫所寨子那边来了几人,挑着一担饭食,邓去疾看到那个领头的尖下巴和九爷说笑,有点不敢置信,他见过此人,野鸡岗剪径的二贼首之一,想不到竟然是卫所的军官。
他随即想到,陈朝先曾派斥候尾随贼人,后来他追踪雌雄刺客,再后来到了睢州,一天也没闲着,把此事忘了,不消说,张昊肯定知道此事,却一声不吭,打的啥主意?
“那个抽烟的尖下巴,就是当日拦路剪径的贼首。”
小葛闻言吃了一惊,当时他那一组兄弟在防护后路,又是黑夜,没看到贼人面目。
“你没认错?”
“错不了。”
邓去疾见小葛懵然无知,神情不似作伪,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他怀疑自己的探子身份暴露了,又觉得不可能,思前想后,心里乱糟糟的。
那些孩子们狼吞虎咽吃过饭,又被赶上几辆骡马轿子车,咯咯噔噔过桥而去。
二人挑担子跟在车队后面,一路向东。
沙土路起起伏伏,依稀能看到黄河九曲天边落,车上那位九爷兴致不小,不紧不慢的唱起了小调,声腔里,有道不尽的豪迈和苍凉:
“······,一匹马踏破了铁甲连环,一杆枪杀败了天下好汉,一文钱难住了盖世英雄,一把火烧光了长江两岸。
一声笑颠倒了满朝文武,一句话失去了半壁江山,一面旗聚集了一百零八,娘哎,一碗高梁酒,红了俺半张脸,······”
“我滴哥,越走越远,动手吧,没看见他们不住的打量咱们么?”
“你去收拾那个九爷,其余交给我。”
“得咧。”
小葛挑着担子飞跑追上去,笑嘻嘻叫道:
“便宜啦,头茬蕹菜,还有蒜苗、苋菜,老爷们顺路捎点吧!”
赶车的把式伙计哈哈大笑,九爷拉开轿厢蓝呢门帘,笑骂道:
“麻辣个巴子的,这厮莫不是个傻子?”
“草泥马的!你说啥呢。”
小葛撂挑子,一个箭步窜上车,抓住这厮连糊几个大耳刮子,一脚踹下车,跳下去采住,
“叫他们停车!”
前后几个押车的打手抽刀叱骂,蹦下地就被邓去疾打昏过去,剩余的车把式都吓傻了。
九爷挣扎高叫:
“莫要欺人太甚,兄弟,知道你打的是谁么?我不想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我家世代在锦衣卫做事,你们若觉得有实力跟我玩,我不介意奉陪到底!”
嚣张!太特么嚣张了!小葛头回遇见这种货色,原地呆住了。
九爷躺在地上呵呵一笑道:
“知道福威镖局么?听说过金风细雨楼么?
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你没听错,大名府杨老弟是我金兰之交。
在下全真派第九代传人,金枪太保陈文操,若就此罢手,那老九在此多谢了,他日,必有重谢,哎呀!快住手,别打脸······”
“锦衣卫是吧!全真派是吧!金枪太保是吧!”
小葛才不信银楼杨主事会有这种朋友,砰砰几拳把陈文操揍成猪头,却被邓去疾拦住,气冲冲对那些鹌鹑似的车把式吼叫:
“找绳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