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察院新丁(2 / 2)

他摸了摸下巴冒出来的几根胡茬,暗道冒险进京这一把赌对了,老子官居一品有望!

辞别老于,他没去西长安街都察院报到,顺路进了千步廊对面的兵部衙门,唐老师不在官厅,问了一个属官,原来堂官们在开会,索性和文吏们吹水等候。

这一等就等到了放衙时分,老唐挥退僚属,进厅坐下,点上烟卷说:

“倭寇与胡建峒蛮酋首程绍录、梁道辉勾结,在延平、汀州一带大掠,兴化陷落,府城被焚,还劫走漳湾船厂数十艘楼船。”

张昊皱眉,兴化是胡建繁富大府,自打倭寇侵犯东南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攻下府城。

“戚继光不是南下胡建了么?”

“他手中可用之兵只有六千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杨部堂打算提拔戚继光做胡建总兵,调俞大猷徙镇南粤,尽快挽回局面。

胡宗宪怕是完了,应天户科给事中陆凤仪劾奏他欺横贪淫十罪,圣上动怒,让察院赵炳然顶了我的缺,锦衣缇骑已连夜出京。”

赵炳然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督京营、海防、漕运、边关皆可,直接挂职兵部,多半要在东南沿海大动干戈,这当然是好事,张昊担心道:

“老师是升是降?”

老唐苦笑道:

“升了左侍郎。”

张昊暗舒口气,严嵩倒台,官场大地震,他就怕老师受牵连,看来朱道长还没有糊涂透顶。

至于胡宗宪,依附严嵩,本就是徐阶重点打击对象,兴化府失陷,妥妥一个最佳的背锅侠。

厅外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袍官员路过,老唐起身拱手,张昊有样学样,等那老头过去问:

“这位就是杨大司马?”

老唐点点头。

“方略已经定下,他要去西苑面圣,你找我有事?”

张昊摇头,他在都察院的老相好冒青烟调去刑部了,因此来找老唐,想让老师帮着疏通一下关系,这当口,没必要拿自己的事烦扰对方。

“学生从吏部过来,圣上特简,让我做中州道监察御史。”

老唐哑然失笑,这小子做科道言官,还真得圣上批准。

师生二人聊了一会儿,老唐要等杨尚书面圣回来议事,张昊告辞出衙,拐去大舅家混饭。

翌日一早把砚秀送回家,去都察院报到。

大明五寺之一的大理寺相当于最高法,与都察院、刑部统称三法司,因风水上的原因,没和其它中枢衙门扎堆,三衙都在西长安街。

门厅书吏领他去经历司交接文移,随后一个叫狄云的都事引路,去拜见正堂官李宪卿。

这位左都御史老的不像样子,倒是好说话,接着又去左副都御史毛恺的官厅拜山头。

毛恺是个五十来岁的瘦子,张昊尊声副宪,弯腰垂手,恭听训示。

都察院官吏大致分三类:

第一类是坐堂正官,都是四品以上,有大事才会出巡地方,眼前毛副宪便是。

他昨晚听大舅说,毛恺提督漕运,最近才回京,赶上赵炳然调去兵部,随即顶了副宪的缺。

第二类是属官以及文吏,譬如经历司都事老狄,第三类是直接行使监察权的监察御史。

比如他,为圣上充耳目,为朝廷正纲纪,领七品俸禄,属于京官,若巡视地方,权柄极重。

大明十三省,那就有十三道监察御史,共一百多人,隶属于本院,可以单独进奏言事。

这个制度意在制衡,换言之,监察御史和都御史同为皇帝耳目之官,比肩事之,互相监察。

张昊受训出来,狄都事已经帮他把琐事办好,带着他去御史大院。

这处院子最大,东西相对两排公廨廊房,南面是议事大厅,狄都事把他带到门头挂着中州匾牌的公房,笑了笑告辞而去。

进屋十来个书案,靠墙皆是档案柜,七个常服的家伙貌似很忙,或在伏案书写,或在档案柜子里翻找卷宗,听到门口动静齐刷刷扭头。

“众位老哥辛苦,还有空位么?”

张昊露出八颗牙齿,拱手一个团圈揖。

众人恍若未闻一般,勾头各忙各的。

大伙前天就听到风声,知道张昊要来都察院,这厮的名头在京师一时无两,又是唐顺之门生,而且年轻到令人发指,特么还让别人怎么活!

见没人搭理自己,张昊去墙角一张旧案后坐下,慢条斯理收拾文房四宝,到处擦拭一番,反正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能理解大伙的态度,有人就有江湖,都察院有大规矩,御史圈儿有潜规则,这个中州道办公室,当然也有自己的独家小文化。

适才官厅受训,毛副宪给他三日准备时间,随后去洛阳,专巡太祖第十五子伊厉王六世孙、伊王朱典楧不法事。

当时听到伊王二字的惊讶就不说了,他估计自己出巡办差的事,要不多久大伙就会知道,届时还要拉一波仇恨。

为何会拉仇恨?很简单,大伙都想巡按地方,一个七品芝麻官,出巡地方,那就是中央巡视大臣,天子钦差也。

御史差事很多,分内外差,有大中小三等之别,外差又分专差和巡按,规矩是根据年资深浅轮流分派,再请旨。

下地方威风足、油水大,他一个毛头小子,不经考选,直接空降贵宝地,眨眼又出任钦差,不招人嫉妒恨才怪!

张昊也是莫可奈何,只能拿不遭人嫉是庸才安慰自己,他闲得蛋疼,拿着草纸来回擦抹桌案,挨个打量屋中这几位不得空闲的大虾。

御史每年都要去本道巡视,不会全部待在老巢,不过今年赶上察典,大伙都在为此忙碌。

再就是,十三道监察御史之中,中州道的十位大虾职权最重,事务自然更加的辛苦繁杂。

按规制:在京诸衙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以及两京直隶州府官、卫所首领官、按察司首领官,考满者,都由中州道审核,再交吏部。

眼目下,屋里加上他八个虾米,再加上驻金陵的两位虾子,便是中州道十位大虾全员了。

一个值房吏员端茶提壶进来,哈腰给老爷们沏茶,茶盘里尚有一个干净杯子,显然是给新任御史张老爷准备的。

张昊询问送茶小吏,得知对方叫谭有为,列了一票卷宗档案清单,让他帮忙去取。

忙到中午,又让谭有为跑腿,买些饭食凑合,在公房窝了一天。

次日来衙门点过卯,随后便回了天海楼,安排南下事宜。

他一边检查书房文稿,一边焚化,目光落在桌上那叠报告上,让家丁把沈其杰叫来。

“老爷。”

沈其杰戴着六合小帽,一身小二短打进屋,脸上比当初白净许多,气色依旧阴郁。

“坐下来看看再说。”

张昊把那叠小记报告推过去。

沈其杰依言坐下,看着看着,双手便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咕咚伏地叩头,泣不成声。

张昊扶他起来,拿过那份报告扔火盆里。

沈其杰颤声道:

“老爷······”

“贪赃受贿贿哪个官员没干过,你以为这些证据,能帮令尊洗清罪名?

范槚不会为口角争执,便炮制十大死罪诬告你父,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找你来,一是我要奉旨出巡,二是你应该回淮安,想法去常盈仓做事。”

沈其杰疑惑道:

“混进常盈仓做事不难,老爷难道怀疑仓储有问题?可范槚管不到水次仓,去年漕督还弹劾过范槚,狗贼降为知县,气得连官都不做了。”

张昊笑了笑,沈其杰饱读诗书不假,却不知道官场的黑暗和吊诡。

“淮安五大河卫,七个千户所,近两万人,竟拿几百个倭寇没辙,这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你寻思一下,当年范槚为何极力反对联城修筑工事,新城筑好后,为何又让状元兵换防?

想要还令尊清白,就照我说的做,设法把常盈仓猫腻弄清楚,切记,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沈其杰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怔怔的站在那里,胸腔起伏,牙关咬得咯吱响。

张昊执笔给刘志友写信。

志友这货如今是清河知县,听说丁世美的状元府就是他主持修建,可谓用心良苦。

淮安本朝出了两个状元,沈其杰他爹和丁世美,小记报告中提到,当地有句童谣:

新状元入朝,旧状元入牢。

他估计是有人故意编排童瑶,用天命谶语混淆民意,封堵舆情,时人就吃这一套。

沈状元冤案扑朔迷离,牵涉之人太多,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他只能谨慎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