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冬日,比红草堡的朔风少了几分粗粝,却多了几分阴沉的湿冷。雕梁画栋的楼阁,覆着薄雪的青石板路,往来车马压过,留下深色的泥泞辙印。
自林大山接下那烫手的“南部镇将”兼“三镇赋税督管”之职,红草堡的名字在海城各方势力的棋枰上,分量陡然变得诡谲而沉重。
城西,彭府。这座占据了半条长街的深宅大院,门楼巍峨,石狮狰狞,朱漆大门紧闭,只留两侧角门供人出入。门楣上高悬的“彭府”金匾,在冬日灰白的天光下依旧熠熠生辉,无声昭示着主人家的煊赫。
彭家,海城当之无愧的一流门阀,族中坐镇的,正是威震一方的玉骨境强者——家主彭天罡!有此等人物坐镇,彭家跺跺脚,整个海城地面都要颤三颤。
此刻,彭府内最幽静也最奢华的书房“听涛轩”内,暖意融融。上好的银霜炭在错金紫铜兽炉里无声燃烧,散发出清冽的松香。
彭天罡一身家常锦袍,斜倚在铺着雪白熊皮的紫檀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对温润如脂的羊脂玉胆。
他面容清癯,双鬓微霜,一双眼睛开阖间精光内蕴,看似随意,却自有慑人威仪。下首,彭家二爷彭天放垂手侍立,神情恭谨。
“大哥,”彭天放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消息确凿了。红草堡那位林大山,接了旨意,扛下了三镇赋税那口大黑锅!陈阉那边,怕是等着看好戏呢。”
玉胆在彭天罡掌心无声转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擦声。他眼皮微抬,目光落在轩窗外几竿覆雪的修竹上,语气平淡无波:“林大山…此人倒是块硬骨头。能在红草堡那等穷山恶水之地站稳脚跟,收拢数千流民而不溃,更引得韩烈、潘崇策先后折节下交…岂是易与之辈?陈阉想用赋税勒死他,未必如愿。”
彭天放点头称是:“大哥明鉴。正是如此,此子才更显不凡。如今他顶着‘南部镇将’的虚名,手里握着‘督管’赋税的实权,虽说是烫手山芋,可运作得当…未尝不是一把利刃。陈阉此举,反倒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也推到了我们眼皮子底下。”
彭天罡手中的玉胆停住了。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深潭般投向彭天放:“你的意思是…”
彭天放上前一步,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世家惯有的、精于算计的笃定:“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陈阉视其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此时,若我彭家向他伸出橄榄枝,分量自然不同!一则,可探其虚实深浅,看他到底是真龙还是草莽;二则,若能将其拉拢,借其势牵制陈阉,甚至…染指那三镇赋税之利,岂非一举多得?三则…”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考量,“红草堡那数千流民青壮,皆是经年战火锤炼过的边地汉子,稍加整训,便是一支悍卒!若能间接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