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冰冷彻骨的海底淤泥,无声无息地淹没了碧波号上每一个人的心脏。那不仅仅是情绪上的崩溃,更像是一种具有实质重量的寒意,从脚底沿着脊椎一路蔓延至天灵盖,将人的思维都冻结得僵硬凝固。
船长李撼山嘴角淌下的鲜血,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溅开一簇簇细小的梅花。他那只无力垂落的右臂,伤口深可见骨,肌肉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令人心悸的扭曲,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金丹期体修,在远古海兽绝对力量面前的脆弱与不堪。深海恐鳌那高高扬起的、如同巨型铡刀般的巨钳,投下的阴影不仅笼罩了整个甲板,更深邃地笼罩了每个人心中最后的求生火种。船舷外,铁齿箭鱼群永不停歇的疯狂撞击声,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着残破的窗棂,又像是为这艘伤痕累累的云舟,提前敲响的、无可挽回的丧钟。
时间仿佛被某种力量恶意地拉长,每一个濒临毁灭的细节都纤毫毕现:有人因极致恐惧而张大嘴巴,喉咙里却像是被堵住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人死死紧闭双眼,手中紧紧攥着早已失去光泽、变得冰凉的护身符,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有人眼神空洞,茫然地望着那即将撕裂一切的死亡巨钳,瞳孔中已映不出任何光彩。连空气中弥漫的、混合了人类鲜血与海兽腥臊的浓重气味,此刻都变得格外刺鼻,直冲神魂。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的巨钳撕裂空气,带着令人牙酸的尖锐破风声,距离碧波号剧烈闪烁、表面已然浮现蛛网般细微裂纹、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的防护光罩不足三丈的千钧一发之际——
“铮!”
一声清越如龙吟、又似凤凰涅盘时响彻九天的剑鸣,毫无征兆地,骤然响起!
这声剑鸣并不如何高亢嘹亮,却带着一种斩断因果、破灭万法的绝对凌厉意志,如同混沌初开时劈开无尽黑暗的第一缕太初之光,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混乱与绝望的阴霾,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更直接、更霸道地震荡在每个人的心神深处!
声音的源头,赫然来自下层甲板那个一直静立如礁石、几乎被所有人下意识忽视的角落。
林羽,懂了!
他周身原本收敛到近乎养剑中期(金丹中期)的平和气息,如同沉眠亿万载的火山于瞬息间彻底苏醒,轰然爆发!养剑中期巅峰(金丹中期巅峰)的修为再无丝毫遮掩,精纯磅礴的太初剑元不再温顺内敛,而是如同被囚禁万古的灭世凶兽猛然挣断了所有枷锁,在他经脉内奔涌咆哮,发出隐隐撼动风雷的轰鸣!更令人心悸胆寒的,是那股随之冲天而起的剑意——深邃、纯粹、漆黑如永夜,带着让万物终结、使一切归于终极寂灭的恐怖气息,正是毁灭剑意!这股剑意是如此凝练、如此霸道,以至于他周围的空气都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仿佛被无情吞噬,温度骤降,甲板上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没有使用任何繁复华丽的招式,甚至没有祭出那温养在丹田、与他性命交修的本命元剑。在那得自系统、玄奥无比的《星辰变数诀》于亿万分之一刹那的瞬间,计算出恐鳌攻击轨迹与力量爆发的精确节点、光罩最脆弱的受力点、以及自身最佳切入角度和时机的电光石火之间,他并指如剑,整个人仿佛与那无形的剑指彻底融为一体,化作了一柄只为杀戮与毁灭而生的、斩断一切的绝世凶剑!
身与剑合,意与道同!心之所向,剑之所往!此乃无上剑道之基!
“咻——!”
一道凝练到极致、近乎化作实质的漆黑流光,自他并拢的指尖迸发而出!这流光并非遵循常理直线前进,而是在脱指的瞬间,便以一种玄妙难言的姿态,遵循着《星辰变数诀》计算出的最优化、最致命的轨迹,划过一道微不可察却暗合天道韵律的弧线,包裹着他略显单薄却在此刻挺拔如亘古山岳的身形,以超越常人视觉捕捉极限、甚至让几位金丹修士都感到神魂刺痛、目眩神迷的速度,如同一颗逆射向苍穹的黑色流星,又如同执掌死亡的神只挥出的、划破既定命运轨迹的无声镰刀,无视了空间的距离与那濒临破碎的光罩阻碍(其剑意高度凝聚,竟在接触光罩的瞬间,让其能量结构产生了一个极短暂的、仅容这道毁灭流光通过的“顺从”孔隙),直刺向深海恐鳌那隐藏在厚重如山甲壳下、闪烁着暴戾与残忍猩红光芒的左眼——那很可能是连接其狂暴神魂与生命核心的窗口!
快!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快!那是超越了思维速度、甚至凌驾于光影片段之上的极致之快!
狠!凝聚了林羽此刻神魂、剑元、意志所能调动的全部毁灭剑意,摒弃所有后招与变化,只追求极致的穿透、最彻底的破坏与最绝对的终结!
准!《星辰变数诀》的玄妙推演,确保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完美避开了恐鳌周身防御最强的骨质区域,以最小的消耗,直指那庞大身躯上最脆弱、同时也是最致命的要害之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剑鸣响彻心神,到黑色流光破空贯目,不过是普通人一次心跳的十分之一时间!快到那深海恐鳌似乎都未能完全反应过来,它那蓄满毁灭力量、即将砸落的巨钳尚在半空做着最后的加速,猩红的瞳孔中刚刚映出那道急速放大、带着令它源自生命本能的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死亡黑芒!它甚至来不及闭合那相对脆弱的透明眼睑进行最后的防御!
“噗嗤——!”
一声轻微、却如同九天神雷般炸响在每个人心神最深处的闷响。
那凝练的黑色毁灭流光,如同烧红的陨星刺入万载寒冰,又像是命运本身挥下的裁决之刃,毫无阻碍地、精准无比地、彻底地没入了深海恐鳌那灯笼大小的猩红左眼之中!直至没柄!毁灭性的剑意能量,在这一瞬间,于其颅内轰然爆发!
时间,仿佛再次被强行定格。
深海恐鳌庞大如移动小岛的身躯猛地一僵,那蕴含着崩山裂海之力的巨钳凝固在半空,再也无法落下半分。它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意义不明、混合着极致痛苦、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源自生命终末的茫然?的沉闷“咕噜”声。剩余的那只右眼中,原本暴戾猩红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其中的凶残神采如同退潮般飞速消散。
毁灭剑意,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破坏!那凝练到极致的寂灭之力,在没入其眼球的瞬间,便如同世间最致命的法则剧毒,沿着它的神经脉络、妖力血管、乃至冥冥中的神魂联系,疯狂蔓延、侵蚀、湮灭着它所有的生机与意识!
下一刻——
“轰隆隆隆……”
仿佛一座真正的、拥有生命的山岳从内部开始彻底崩塌,深海恐鳌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躯体,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支撑,开始缓慢地、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沉重质感,不可逆转地向后倾斜。那曾经坚不可摧、连金丹体修全力一击也只能崩掉一小块的厚重甲壳,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它无法承受的沉重墓碑,带着它无可挽回地沉向下方那被无数箭鱼血液和翻滚泥沙染成诡异墨绿色的冰冷海水。那只扬起的巨钳最先无力地垂下,如同被斩断了提线的傀儡,沉重地砸落海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激起数丈高的浑浊浪花。
它的生命气息,如同退潮般飞速消散,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也随之土崩瓦解,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击!仅仅一击!
堪比金丹初期(养剑初期)的深海霸主,深海恐鳌,毙命!
静!
死一般的寂静,如同无形的绝对领域,瞬间笼罩、冻结了整个碧波号!
所有的声音,箭鱼锲而不舍的撞击、修士们绝望的嘶吼与喘息、光罩濒临破碎的刺耳嗡鸣、甚至包括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扼住、剥离。每一个人,无论是瑟瑟发抖的炼气期小修、奋力搏杀的养剑期修士、几位原本打算在最后关头奋力一搏的金丹期(养剑期)客卿、还是相互搀扶着、面露绝望之色的船员,甚至包括强忍剧痛、目眦欲裂的船长李撼山,都如同被最高明的定身术法定住了一般,瞪大了眼睛,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与难以置信,如同泥塑木雕般,呆呆地望着那缓缓沉入海中、激起巨大死亡漩涡的庞然大物的残骸,以及那道如同标枪般挺立在甲板边缘,缓缓收回剑指,周身那令人心悸的漆黑剑意如潮水般退去,恢复古井无波状态的黑衣青年。
他站在那里,衣衫在海风中微微拂动,神色平静得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而非斩杀了一头足以让小型宗门严阵以待的恐怖金丹海兽。
“死……死了?真的死了?”一个干涩、颤抖的声音,如同投入绝对寂静湖面的石子,艰难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固氛围。“他……他杀了恐鳌?只用了一剑?一指?”“养剑中期(金丹中期)?这怎么可能!我是不是中了什么幻术?那一剑的威力……分明超越了养剑的范畴!”“是剑意!而且是极其纯粹、极其恐怖的毁灭剑意!此子……不,这位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刚才那道乌光掠过时……我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哀鸣,仿佛要被一同拖入寂灭!”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般的哗然与震撼!劫后余生的狂喜、对绝对力量的敬畏、对那惊世一剑的难以置信、对林羽身份来历的疯狂猜测……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在人群中汹涌澎湃,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所有的目光,无论之前是漠然、轻视还是贪婪,此刻都齐刷刷地、带着最纯粹的敬畏与感激,聚焦在林羽身上。这个之前低调得几乎被人忽视,甚至被那几个劫掠者视为可以随意拿捏的“肥羊”的年轻人,竟然是一头蛰伏的、拥有掀桌之力的真龙!那一剑的风采,那决绝的毁灭意蕴,深深烙印在了每一个目睹者的心神深处,恐怕此生都难以磨灭,甚至会成为他们日后修行路上时而回想、时而战栗的心魔或标杆。
那几个之前对林羽心怀不轨、暗中标记他为猎物的修士,此刻更是面无人色,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衣衫。他们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相互对视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后怕,以及一种捡回一条命的虚脱感。他们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之前那些愚蠢的念头和举动,简直就是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疯狂跳舞,并且差点就亲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能够一指一剑斩杀金丹期海兽的存在,捏死他们这些养剑期的杂鱼,恐怕比呼吸还要简单!
“吼……呜……”
失去了深海恐鳌的绝对威慑,以及那随着恐鳌死亡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却被林羽清晰捕捉到的、驱动兽潮的诡异音波紊乱,残余的铁齿箭鱼群仿佛瞬间失去了统帅和核心的军队,变得茫然无措。它们那被强行激发的狂乱凶性如潮水般退去,攻击变得杂乱无章,甚至开始因为失去目标而互相碰撞、撕咬。在反应过来的船员和修士们趁机发力,各种法术灵光再次亮起的清剿下,这些失去了统一指挥的箭鱼很快便溃不成军,四散逃窜,消失在尚未完全散去的稀薄浓雾与那片被染得浑浊不堪的海水之中。
持续了许久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胁,终于彻底解除。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得救了!真的得救了!呜呜……”“老天爷……不,是那位剑修前辈保佑!”
碧波号上先是再次陷入一种难以置信的短暂沉默,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呼声与哭泣声!许多人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相拥而泣,不管认识与否,都用力拍打着彼此的后背,宣泄着胸腔中积压的恐惧与绝望。一些人更是直接朝着林羽所在的方向,不管他是否看见,不管他是否在意,激动地、近乎虔诚地躬身行礼,口中念念有词,表达着最朴素的、发自内心的感激。
船长李撼山在船医的简单包扎和搀扶下,挣扎着站直了身体。他推开试图继续搀扶的船医,忍着右臂传来的钻心剧痛,一步步,坚定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走到林羽面前。他无视了自己金丹中期修士的身份,也无视了对方表面上只是养剑中期的修为差距,对着林羽,这个挽救了他性命、挽救了整艘云舟及数百条人命的年轻人,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幅度之大,几乎成直角,久久未曾抬起。
“道友一剑斩恐鳌,救我碧波号上下于覆灭之际,此等救命大恩,如山似海,我李撼山乃至碧波商会上下,没齿难忘!请受李某一拜!”船长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伤势而带着明显的沙哑与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真诚与感激。他深知,若非林羽那石破天惊、超越常理的一剑,今日不仅是他的性命,这艘凝聚了他半生心血、视若性命的碧波号,以及船上数百条鲜活的生命,都将彻底葬送在这片冰冷的海域,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