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海事商会”与“工坊区”的设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投入一块寒冰,激起的反应更为剧烈。
勋贵集团与新兴海商资本的明确站队,使得朝野上下清晰地认识到,皇帝的改革绝非一时兴起,而是一场旨在重构帝国权力与利益格局的深远谋划。
反对的声浪,也因此变得更加集中和凶猛。
这一次,火力不再仅仅分散于杨廷和与吴永年,而是明确指向了皇帝新政的核心——那被视为“与民争利”、“败坏祖制”的商会与工坊政策,以及背后支撑这一切的、被文官集团视为异端的“重商”思想。
都察院十三道御史中,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联名上了一份堪称措辞空前激烈的万言书。
这份奏章不再纠缠于清丈的技术细节,而是直指国本。
他们痛心疾首地论述“农为本,商为末”的圣贤之道,斥责皇帝“弃本逐末”,设立商会是“开启牟利之门,玷污圣德”,设立工坊区是“纵容奇技淫巧,蛊惑人心”,长此以往,必将导致“人心不古,礼崩乐坏”,动摇国基。
他们甚至将近年来各地的水旱灾害,也归咎于皇帝“不修德政,专务财利”,触怒上天。
紧接着,翰林院、国子监的一批清流官员、饱学鸿儒也纷纷上书,或引经据典,或慷慨陈词,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道德和舆论压力。
他们代表着士大夫阶层最核心的价值观,对任何可能动摇传统“四民”秩序的行为,都抱有本能的警惕和抗拒。
朝会之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一名素以耿直敢言、学问渊博着称的翰林学士,手持笏板,出班泣奏。
“陛下!《大学》有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今陛下舍本逐末,专设商会工坊,与商贾逐利于市井,此非圣明天子所为也!臣恐天下士子闻之寒心,四海百姓见之疑惑!恳请陛下,罢商会,停工坊,亲贤臣,远小人,重归仁政之本!”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纷纷附和,一时间,“罢商会,停工坊”的呼声在殿内隐隐回响。
龙椅上,朱厚照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一片冷然。
他理解这些官员的思维局限,生于斯长于斯的儒家教育让他们坚信唯有重农抑商才是治国正道。
但他们看不到,或者说拒绝去看,僵化的土地制度已经无法承载日益增长的人口和帝国的财政需求,海外贸易和手工业的发展,是时代的大势所趋,也是解决当前困境的必然出路。
就在群情汹汹之际,杨廷和再次站了出来。
他知,此刻若不能从理论和现实层面驳倒这些反对者,新政将面临夭折的危险。
他并未直接反驳那套“本末”理论,而是手持笏板,声音沉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诸公!《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何为固本?使百姓安居乐业,仓廪实而知礼节,此方为固本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