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渐强:
“今江南之地,人多地少,兼并盛行,多少百姓无立锥之地,沦为流民佃户,此乃‘本固’乎?清丈田亩,旨在均平赋役,使小民得活,此非仁政乎?然,仅靠均田,可养天下日益滋生之人口否?海外诸番,慕中华之物产,愿以金银易之,此利弃之不顾,反困民于土地,此乃圣贤之道乎?”
他顿了顿,抛出了更尖锐的问题:
“太祖高皇帝立国,亦设市舶司通海外。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扬威域外,互通有无,其时可有言‘与民争利’?为何时至今日,开海通商便成了‘败坏祖制’?莫非祖制乃泥塑木雕,不容损益变通乎?!”
“至于商会工坊,”
杨廷和声音拔高。
“吸纳无地之民,使其凭劳作得食,免于流离失所,此非保民安民之举?所产丝绸瓷器,售于海外,换回真金白银,充盈国库,强我兵甲,此非富国强兵之策?诸公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可曾见那流民塞道、饿殍遍野之惨状?可曾算过那海贸岁入,可抵多少州县钱粮?!”
他最后几乎是厉声质问:
“莫非,只有守着旧册,任由胥吏豪强勾结,隐田匿户,盘剥小民,致使国库空虚,边备废弛,方是诸公所愿见之‘仁政’?!方是尔等心中之‘祖制’?!”
杨廷和这一番话,引经据典,却又紧扣现实,将道德之争拉回到了治国实利的层面。
他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反对者言论背后可能隐藏的、对既有利益格局的维护,其言辞之犀利,逻辑之严密,立场之坚定,让许多原本附和反对的官员一时语塞,面露惭色或尴尬。
朝堂之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唯有杨廷和略显急促的喘息声,显示着方才那番激烈交锋耗费的心力。
朱厚照看着挺身而出的杨廷和,心中感慨。
这位能臣,正在用他全部的政治声望和学识,为这场变革开辟道路,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杨阁老所言,深契朕心!”
朱厚照适时开口,声音沉稳,定下了基调。
“固本强邦,非一成不变。清丈田亩,是为安民;开设商会工坊,是为富民强国!此二者,并行不悖,皆为社稷长远之计!此事,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再议。望尔等能体察时艰,共襄盛举,而非墨守成规,空言误国!”
皇帝的再次明确表态,加上杨廷和的有力驳斥,暂时压制住了朝堂上最激烈的反对声音。
但所有人都知道,思想的交锋远未结束,利益的博弈更将长期存在。
杨廷和与皇帝,依然站立在风口浪尖,而改革的航船,在冲过这片惊涛骇浪后,将继续向着未知的深海,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