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清晨,由县衙一名户房贴书(低级吏员)带领,几名临时招募的、面带青涩的生员和两名老迈弓手组成的丈量小队,来到了城西二十里的刘家圩。
刘家是泰和县数一数二的大族,族中不仅田产广阔,更出了几位举人、秀才,与府城、省城的官员都颇有往来。
小队刚到村口,就被几个膀大腰圆、身着短褂的庄客拦住了去路。
“几位差爷,来我们刘家圩有何贵干?”为首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领队的贴书显然有些畏惧,硬着头皮出示了县衙的公文:“奉县尊老爷之命,清丈田亩,还请行个方便。”
那管事接过公文,随意瞥了一眼,便递还回去,语气淡漠。
“清丈田亩?我们刘家的田契、鱼鳞册上登记得明明白白,何须再量?况且,眼下正是农忙时节,惊扰了庄稼,这损失谁来承担?几位还是请回吧,待我禀明家主,再行定夺。”
话语客气,态度却强硬。几名年轻生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老弓手则耷拉着眼皮,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贴书还想争辩,那管事身后几名庄客便往前逼近一步,眼神不善。丈量小队势单力薄,最终只得悻悻而回。
消息传回县衙,吴永年勃然大怒,却又感到一阵无力。
他可以申饬胥吏,却难以直接将手伸到乡村,去对付那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
他知道,刘家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给他这个新知县下马威。
若他不能迅速打开局面,其他观望的豪强便会群起效仿,这清丈工作将寸步难行。
“备轿!”
吴永年猛地站起身,“本官要亲自去一趟刘家圩!”
他决定亲自去碰一碰这颗硬钉子。这不仅是为了推行新政,更是为了确立他作为一县之主的权威。
然而,他也明白,仅凭他一个七品知县,想要撼动刘家这样的地头蛇,谈何容易?
他需要借助更大的力量,或者,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泰和县的风雨,只是帝国庞大疆域内,无数个正在经历新政阵痛的基层缩影之一。
朝廷的意志,在通往乡村的最后一里路上,正遭遇着无形的、却又无比坚韧的阻滞。
皇权与绅权,国法与乡约,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展开了新一轮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