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的清晨,海雾如纱,尚未被阳光彻底驱散。海防公所偏厅的窗户上,却已映出彻夜未熄的灯火剪影。
屋内,王良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将最后一张核算完毕的表格轻轻推到文贵面前。
桌案上,不再是传统的流水账册,而是几张精心绘制的巨大表格,纵横交错的线条间,填满了被称为“天竺数字”的符号与清晰的汉字注解,旁边还附有几种不同颜色的炭笔所做的标记。
“部堂,请看。”王良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这是下官依据张琏所呈名册,核算出的安置预算细则。”
文贵凝神看去。表格最上方是总目:“招抚张琏部众安置预算总览”。其下分门别类,条理分明:
田宅安置项:
购地费用:漳州、泉州、潮州三地,按中等水田及荒地价格,分列明细。总计需购地约八千三百亩,折银两万一千两。
房舍建造:按每户三间简易砖木房计算,三千间房屋,连工带料,折银九千两。
口粮种子:按人头,分发至明年秋收前的口粮,及第一季作物种子,折银四千五百两。
农具牲畜:犁、锄、镰刀等,及部分耕牛,折银两千两。
人员编练项:
巡海民壮饷银:预计接收八百名熟谙水性者,按市舶司巡海民壮标准,首年饷银、被服、额外赏赐,需银六千两。
小型巡船维护:接收并改造部分张琏的小型船只,首年维护费用,需银两千五百两。
“各项合计,”王良的手指落在最后一行汇总数字上,“总计需银四万五千两整。”他顿了顿,拿起另一份表格,“此为去岁同期与本年近三月市舶司税收分项对比。”
他的指尖在“船钞”、“货税”下的细分条目上移动:“部堂请看,自肃清陈祖寿、颁布《新编》以来,南洋香料、倭国铜锭、佛郎机杂货等项,因商路畅通、报税如实,月均增收已稳定在一千五百两以上。加之严查货值低报,绸缎、瓷器等大宗货税实征率提升近两成,月均又增收一千三百两。剔除波动,月港税收月均净增两千八百两。”
他取过算盘,手指飞舞,噼啪作响:“以此增速,未来三年,市舶司税收较旧制,将累计盈余十万零八百两。即便扣除此次安置张琏的四万五千两,以及预估后续剿灭陈国辉可能追加的一万五千两军费,仍有三万余两的富余。故此,”王良抬起头,目光笃定地看着文贵,“以市舶司一港之财力,支撑此项招抚,绰绰有余。此非虚言,皆有数据可依。”
文贵静静听完,心中波澜涌动。
他看到的不仅是冰冷的数字,更是一套建立在事实与逻辑之上的、前所未有的决策依据。
这让他手中的权柄,不再是模糊的“拍脑袋决定”,而是拥有了坚实清晰的支撑。
“好!”文贵抚案,“有此为凭,本官心中更有底气。王待诏,辛苦了。”
几乎在王良核算的同时,另一张无形的网,已在顾云卿的手中悄然张开。
他没有召集大队人马,而是回到了自己那间陈设简单、却戒备森严的值房。
墙上,一幅详尽的月港及周边海域图已经挂起,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小旗标注着张琏部众主要盘踞的岛屿和可能的集结地点。
“赵百户。”顾云卿声音低沉。
“卑职在!”一名精干的中年锦衣卫上前一步。
“你带一队人,扮作鱼贩、行商,进驻这几个沿海村落。”顾云卿的手指在地图上的几个点划过,“张琏的名单若有猫腻,暗中保留的人手需要补给,盯死所有私下交易的渠道,尤其是粮食、火药和伤药。”
“明白!”
“钱总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