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慈宁宫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踏入靖王府的范围,空气似乎都变得略微轻盈了些。然而,那份沉重并未真正消散,它只是从宫墙朱红的压迫,转化为了缠绕在萧绝心头的、无形的枷锁。
他拒绝了仆役的搀扶,甚至没有回到自己惯常居住的主院,而是如同被某种本能驱使,脚步略显凌乱地,走向了王府深处那处更为僻静、如今已成为云芷居所的“绘心苑”。
绘心苑内,几盏灯笼早已点亮,昏黄的光晕驱散着深秋的寒意,在廊下投下温暖的光斑。院中的几丛晚菊还在倔强地开着,散发出澹澹的冷香。
萧绝在院门口停顿了一瞬,看着那透出灯光的窗户,方才在宫门外强撑的、那层名为“释然”的薄冰,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空虚、疲惫,以及那被强行压下的、得知真相后巨大的心理冲击,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再次汹涌地拍打着他的理智。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洁雅致,带着云芷特有的清冷气息。她正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之前清亮了些许。显然,强撑着去宫门外寻他,又耗费了她不少刚刚恢复的元气。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向他。
没有询问,没有寒暄。
四目相对的瞬间,萧绝只觉得那勉强维持的平静外壳,在她那清澈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彻底土崩瓦解。
他站在门口,背对着屋外的黑暗,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异常孤寂。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十年追寻的艰辛,那真相揭露时的震惊与愤怒,那手刃仇敌却倍感空虚的茫然……无数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胸中冲撞、咆哮,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闭上眼,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扶住了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背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内腑的气息也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再次紊乱。
就在这时——
一股温和的、如同春日溪流般宁静平和的心绪,透过那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生死相随契”,缓缓地、坚定地流淌过来。
那不是言语,不是安慰,更像是一种纯粹情绪的传递,一种灵魂层面的抚慰。
这股心绪,轻柔地包裹住他那颗被仇恨与痛苦反复灼烧、已然千疮百孔的心脏,如同最上等的伤药,一点点渗透,抚平那剧烈的波澜,驱散那蚀骨的寒意。
它没有试图抹去他的痛苦,也没有否定他的仇恨,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在这狂风暴雨过后的一片狼藉中,你还有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萧绝勐地睁开眼,赤红的眼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看向软榻上的云芷。
她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包容,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宁静。为了传递这股心绪,她显然又耗费了本就不多的精神力,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微微急促了些,但她依旧没有停下。
她是在用自己刚刚恢复的、微薄的力量,试图为他构筑一个暂时的、可以喘息的精神壁垒。
这一刻,萧绝心中那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塌。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硬,所有的属于靖王、属于镇北王的威严与面具,在她这无声的、却重于千钧的温柔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不再犹豫。
几乎是踉跄着,他几步跨到软榻前。
然后,在云芷微微讶然的目光中,他俯下身,伸出双臂,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姿势,将她整个人,连同她身上盖着的薄毯,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有些猛烈,甚至牵扯到了自己背上的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但他没有丝毫放松。他将脸深深埋在她颈侧散落的发丝间,呼吸着她身上那混合着药味和澹澹墨香的、独特的气息。
云芷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他,只是任由他抱着,仿佛一棵沉默的树,承受着狂风暴雨后的倚靠。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感觉到他胸腔里那剧烈而不规则的心跳,感觉到那透过契约传来的、如同海啸般汹涌却无处宣泄的痛苦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