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俸一年,暂留京城,戴罪立功。”
这道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旨意,如同一道无形的界限,将萧绝暂时锚定在了这座波谲云诡的帝都,也彻底改变了澄瑞堂的格局与气息。
不再需要任何借口或理由,云芷正式长住于此。昔日用作画室的偏殿被精心整理出来,与她原本的寝居相连,却又保持着微妙的独立。而萧绝,则占据了与之相邻的主殿。两人居所之间,仅隔着一道月洞门和一道厚重的、却似乎永远不再会完全闭合的锦帘。
因“生死相随契”那无法斩断的灵魂链接,他们真正做到了形影不离。并非出于缠绵,而是y,一种生命交织后无法剥离的共存。
一种微妙而亲密,却又透着几分无奈与沉重的新日常,就此在澄瑞堂内缓缓铺开。
清晨,天光未亮,萧绝便会准时醒来。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保留了严格的作息。他起身的动静极其轻微,但几乎在同一时刻,隔着一道屏风和锦帘,内间榻上的云芷也会缓缓睁开眼。并非被声音惊醒,而是通过契约,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份沉睡意识的苏醒,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必然波及彼岸。
她会听着外间他洗漱、更衣、偶尔因腿伤而几不可闻的吸气声,感受着他开始运转内力调息时,那通过契约传递过来的、温润而平稳的能量流动。这流动会稍稍抚平她体内因余毒和反噬而时常躁动不安的经脉,带来片刻的安宁。
然后,萧绝会去上朝,或前往刑部衙门处理公务。他人虽不在澄瑞堂,但那根无形的线却始终牵连着两人。云芷能模糊地感知到他身处何地,心绪是平静还是波动。若是他在朝堂上与人争执,或是审阅到棘手的卷宗,她这边便会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烦意乱,甚至太阳穴隐隐作痛。反之,若是她因研究那个诡异符号或是翻阅《画皮师札记》过于专注,导致精神损耗,远在刑部的萧绝也会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不得不暂时放下公务,凝神调息,通过契约反向输送内力为她支撑。
用膳时,两人大多同席。长长的梨花木餐桌,他们分坐两端,沉默的时候居多。但往往云芷的视线刚在某道清淡的药膳上停留一瞬,侍立一旁的侍女还未来得及动作,萧绝便会面无表情地将那碟菜移至她面前。而他因旧伤不喜寒凉,云芷也会在他伸手去取冰镇瓜果时,下意识地轻咳一声,或是将手边的温茶向他那边推近半分。无需言语,细微的感知与下意识的反应,构成了他们之间独特的交流。
午后,是各自处理事务的时间。萧绝通常在书房批阅公文,接见属官,处理北境转来的军报。云芷则在重新布置过的画室里,对着那幅精修后的《鬼影图》和周彦尸体上拓印下的那个完整符号沉思,或是忍着精神不济,继续研读那本深奥晦涩的《画皮师札记》。
有时,萧绝处理公务间歇,会端着一杯参茶,无声地走到画室门口,倚门框站着,看她对着那些诡异的线条蹙眉沉思。他不会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感受着她专注时灵魂层面散发出的那种微弱却纯粹的光芒,以及那光芒之下,难以完全掩盖的、因反噬和余毒而存在的脆弱波动。
而云芷,也会在他因北境战事不利或朝中掣肘而气息冷峻、戾气暗生时,放下手中的炭笔,走到书房,默默地为他研墨,或是递上一杯新沏的、能宁心静气的清茶。她不会多问,但那无声的陪伴和通过契约传递过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抚意念,往往能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
夜晚,最为奇特。
两人分处内外间安寝。烛火熄灭,万籁俱寂。但彼此的呼吸、心跳,甚至偶尔因梦境而生的细微情绪波动,都透过那灵魂的纽带清晰可闻。萧绝腿伤发作时的隐痛,会让云芷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而云芷体内余毒流转带来的寒意,也会让萧绝在深夜骤然惊醒,下意识地拢紧锦被,随即意识到那寒意并非来自自身,而是源于隔壁那个需要他生命力滋养的人儿。
有一次,云芷在梦中似乎又回到了明镜殿那光怪陆离的绝境,被无数破碎的镜像和周彦那双至死不瞑目的眼睛追赶,呼吸急促,惊惧交加。就在她几乎要在梦中窒息时,一股沉稳而强大的力量通过契约蛮横地介入,强行驱散了那片梦魔的阴霾。她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急促喘息,听到外间传来萧绝低沉的声音:“无事,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