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并未因当事人的沉默而止息,反而如同春日潮湿墙角蔓延的苔藓,越发猖獗。不过两三日,已不再是宫人间的窃窃私语,开始有零星的御史风闻奏事,措辞虽还算委婉,但指向明确——请陛下明察“异术惑众”之事,以正视听,以安人心。
这日早朝,气氛便透着几分不同寻常的凝滞。龙椅上的皇帝面色平静,眼底却隐有审视的暗流。当又一位御史出列,引经据典,暗指“技近于妖,非国家之福”时,殿内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了站在武官前列的靖王萧绝。
萧绝身姿挺拔如松,玄色朝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对那几乎是指着鼻子的影射,恍若未闻。
直到那御史说完,退回班列,殿内一片寂静,等待着天子的反应,或是当事人的辩白。
皇帝并未立刻开口,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后落在萧绝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靖王,御史所言,你有何看法?”
这看似平淡的一问,实则重若千钧。是将云芷推出去独自面对质疑,还是由他亲自下场,将风波引到自己身上?
萧绝没有丝毫犹豫,迈步出列,步伐沉稳,声音清晰冷冽,瞬间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回父皇,儿臣以为,王御史此言,纯属无稽之谈,乃庸人自扰,妒贤嫉能之辈散布的荒谬之言!”
他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的直接与强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那王御史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想要反驳,却被萧绝一个冰冷的眼神慑住。
萧绝根本不看他,面向御座,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铁珠砸落玉盘:“云芷之画技,确有独到之处,源于其对骨骼面相、人体肌理的深入研究,辅以家传秘法,方能于细微处见真章。此乃技艺之精,学问之深,何来‘妖术’之说?若洞察秋毫、明辨真伪即为妖,那我朝律法、刑狱勘验之道,岂非都成了装神弄鬼?”
他顿了顿,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至于所谓‘摄魂’、‘安抚心神’,更是滑天下之大稽!瑞王殿下心神受损,乃因长期囚禁迫害所致。云芷所作之画,不过是依据医理,以特定色彩、构图引导视线,舒缓情绪,辅以言语开解,此乃疏导之法,与太医用药针灸之理相通。若此法能称‘摄魂’,那太医院诸位大人,岂不都成了操控人心的妖道?”
这一番连削带打,将流言的核心批驳得体无完肤,更是将太医院拉下水,让原本一些想看热闹的官员也噤若寒蝉。
“父皇,”萧绝转身,从袖中取出一本装订整齐的册子,双手奉上,“此乃云芷自协助办案以来,所有绘图过程的详细记录。包括观察要点、推演依据、所用颜料特性、乃至作画时的光线、时长,均有据可查。其法虽有玄妙,却步步有根,环环有据,绝非虚无缥缈之妖术。请父皇御览!”
内侍监连忙上前接过册子,呈给皇帝。
皇帝接过,并未立刻翻开,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册子封面的硬壳,目光深邃地看着殿下的萧绝。他这个儿子,向来寡言,行事狠绝,何曾如此长篇大论、锋芒毕露地为一个人辩解过?甚至不惜与御史当庭对峙?
这份记录,与其说是证明云芷的清白,不如说是萧绝在用他自己的权势和信誉,为云芷作保。他在告诉所有人,也告诉皇帝——云芷,是他靖王萧绝认定的人,动她,便是与他为敌。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皇帝手指轻叩册子的细微声响。那本册子不厚,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在许多人的心头。
王御史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同僚悄悄拉住了衣袖。靖王摆明了是要死保那云芷,此时再硬顶,无异于以卵击石。
良久,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知道了。”他目光扫过群臣,“云芷之技,于国有功,于社稷有益。朕赐她金牌,是望其能以所长,肃清奸邪,明断冤狱。些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日后不必再提。若有人再敢以此构陷功臣,扰乱朝纲,朕,决不轻饶!”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应和,声音在宽阔的大殿中回荡。
这一场由流言引发的风波,在萧绝强势无比的维护和皇帝最终的表态下,被暂时压了下去。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再有人敢轻易拿“妖术”来做文章。
退朝的钟声敲响。百官依次退出大殿,许多人经过萧绝身边时,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然后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