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归观(1 / 2)

夜色深沉,月光如霜,将崎岖的山路照得一片惨白。

玄子叶走在前面,脚步轻快,身形在树影间穿梭,如同林中的一只猿猴,对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树根都了如指掌。

玄明跟在后面,呼吸已经变得有些粗重。

他脚上那双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此刻沾满了泥土和露水,有好几次都差点因为踩到湿滑的青苔而滑倒。

他堂堂一个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将军,走过雪山,趟过草地,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可今天,走在这条不过几里地的山路上,他却感觉比当年负重强行军五十公里还要累。

心累。

每走一步,他脚下的石阶都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大师兄,他就是这么走的吗?”

“一年,十年,几十年……”

“生病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山,再走上山?”

“子叶这孩子,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大师兄就是这么把他从山下抱上来的?”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固执地跟着玄子叶的脚步,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他要亲眼去看。

他要用自己的脚,去丈量师兄这几十年走过的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当玄明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炸开的时候,前方的玄子叶终于停下了脚步。

“师叔,到了。”

玄明抬起头,顺着玄子叶手指的方向望去。

前方,是一片稍微平坦些的开阔地。

月光下,一片破败的屋檐轮廓,像一头在黑暗中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那里。

没有灯火,没有声音,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这就是……大师兄守了一辈子的地方?

玄明迈开有些僵硬的腿,走了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所谓的“山门”。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门。

两根早已腐朽的木柱子歪歪斜斜地立着,上面挂着一块同样腐朽、字迹已经完全模糊的牌匾,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掉下来。

玄明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根门柱。

“噗。”

一小块被白蚁蛀空的木头,应声而落,在他的指尖化为粉末。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师兄……”

他喃喃自语,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滚烫的烙铁。

穿过山门,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

院子不大,中间的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两旁的荒草几乎有半人高,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叹息。

院子的尽头,便是道观的主殿。

那是一座单檐歇山顶的建筑,还勉强能看出当年的格局。

但此刻,它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凄凉。

墙体上,青砖剥落,露出了里面黄色的夯土,几道巨大的裂缝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屋顶,像是一张张丑陋的伤疤。

屋顶上的瓦片,更是十不存一,黑漆漆的破洞一个挨一个,月光直接从破洞里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玄明甚至可以想象,每逢下雨天,这大殿里,一定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站在大殿门口。

殿门,早就没有了。

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门框,在夜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他走了进去。

一股混杂着灰尘、霉味和燃尽的香火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殿里空空荡荡,正中央,是三尊被烟火熏得漆黑的神像。

神像的脸,因为油漆剥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那悲悯的眼神,仿佛依旧在注视着这片破败的道场。

神像前的供桌,一条桌腿已经断了,用几块砖头勉强垫着。

供桌上的香炉里,还插着几根燃尽的香根。

玄明走上前,伸出手,轻轻地拂去供桌上的一层薄灰。

他的目光,落在了正中央那个蒲团上。

蒲团已经磨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边缘的线头都散开了。

“师傅,就是坐在这里,羽化的。”

玄子叶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带着一丝沙哑。

轰!

玄明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的身体猛地晃了晃,高大魁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那个蒲团前。

“大师兄……大师兄啊!”

他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压抑了几十年的思念,找到师兄踪迹的激动,得知死讯的悲痛,亲眼目睹这般惨状的愧疚……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我们都以为……都以为你心灰意冷,找了个地方逍遥快活去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你竟然在这种地方……受了一辈子的罪!”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啊!”

“只要你一封信,一句话……我就是爬,也把你爬回去了啊!”

他的哭声,嘶哑、悲怆,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他一拳又一拳地捶打着自己身下的青石地砖,发出“砰砰”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