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宫的夜,总是比其他地方更沉、更冷。
即使盛夏,这里的空气也凝滞着一种化不开的阴郁,如同帝王眉宇间永不消散的戾气与死寂。
今夜尤甚。
浓郁的酒气混杂着龙涎香的沉闷,几乎令人窒息。
萧执斜倚在龙榻上,墨发散乱,龙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嶙峋的锁骨。
他脚边滚落着几个空了的玉酒壶,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又醉了。
这两年来,唯有在醉梦中,他才能短暂地逃离那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心脏的剧痛,也唯有在醉梦中,他才觉得……或许能离他的阿沐近一些。
阿沐......他对着空荡荡的寝殿低喃,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酒意和更深重的绝望,朕......朕今日又处置了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漕运......清了......边关......也稳......
他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对着那个永远不会有回应的虚空。
你......你看到了吗?朕把天下打理得很好......比以前更好......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片冰封的荒芜。
你回来......回来看看......好不好?哪怕......只看一眼......
酒意上涌,视线开始模糊。
他挥退了所有胆战心惊想要上前伺候的宫人,独自沉浸在这片由酒精和执念构筑的、虚假的慰藉里。
最终,他支撑不住,倒在冰冷的龙榻上,沉入了那片他既渴望又恐惧的梦境。
又是断魂崖。
风雨如晦,雷霆炸响。
一切都如同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画面重演——鬼面刺客狰狞的笑,那支穿透沈沐肩胛的弩箭,还有他那双......最后看向自己时,平静到令人心碎的眸子。
要么,你往这里刺一剑。要么......我们现在就松手。
梦中的萧执,如同当时一样,没有丝毫犹豫。
他听见自己那平静到可怕的声音。
剑刃刺入皮肉的闷响,胸口的剧痛......这些感受在梦中无比清晰。
然而,梦境在此刻陡然扭曲。
他没有看到沈沐挣脱跳崖,而是看到,在他刺入自己一剑后,沈沐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什么?
是震惊?是不敢置信?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他从未见过的动容?
紧接着,画面碎裂重组。
他梦见自己忍着剧痛,死死抱住了沈沐,任凭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袍,任凭刺客如何嘲笑威胁,他都没有松手。
他梦见援军及时赶到,刺客被尽数诛杀。
他梦见他将奄奄一息的沈沐带回了皇宫,用尽天下名药,日夜不休地守着他......
他梦见沈沐终于醒了,虽然依旧沉默,虽然眼神依旧带着疏离,但他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在他的身边......
阿沐......梦中的萧执,脸上露出了两年来从未有过的、近乎贪婪的狂喜和满足。
然而,这虚幻的圆满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瞬间破碎!
画面猛地拉回现实——那个他永远无法更改的现实!
沈沐看着他,眼神里是彻底的疲惫与解脱,然后用尽最后力气挣脱,如同折翼的鸟,决绝地、义无反顾地,向后一跃,坠入了那万丈深渊!
不——!!!
萧执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发出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嘶吼!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寝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扯,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梦中美梦破碎的落差,与现实彻底失去的绝望,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夹击着他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