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冰冷的、想要彻底放弃一切的死寂之气,正在被这里温暖的阳光、陌生的食物、以及那几位王子公主笨拙却真挚的关怀,一点点地……驱散。
虽然缓慢,虽然细微,却如同春日的溪流,坚定地消融着坚冰。
他缓缓抬起手,阳光透过指缝,在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微收拢手指,仿佛想要抓住这一缕温暖的光。
这个动作,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渴望。
活下去……
也许,真的可以试一试。
试着去相信,这里不是另一个陷阱。
试着去接受,这些善意或许真的不求回报。
试着……重新感受,作为一个“人”,而非“所有物”或“工具”,活着的滋味。
这个念头,不再像昨夜那般飘忽微弱,而是如同被阳光和食物滋养过的幼苗,在他荒芜的心田里,悄悄扎下了一点根须。
他依旧沉默,依旧警惕,前路依旧迷茫。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间充满异域风情的龟兹偏殿里,在周身笼罩的温暖阳光下,沈沐第一次觉得,胸口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巨石,似乎……再次松动了一点点。
而他,或许可以,试着呼吸一下,这没有龙涎香味的、自由的空气。
阳光在沈沐摊开的掌心停留,暖意顺着皮肤纹理,丝丝缕缕地往心里钻。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未动,像一株久旱的植物,贪婪地、近乎本能地汲取着这份陌生的温暖。
殿门外又响起了细碎的动静,这次是阿依慕温和的嗓音,带着询问:“沈公子,弥闾王兄想进来看看你,方便吗?”
沈沐蜷起的手指微微一顿,阳光从指缝间溜走。
弥闾……那个将他从深渊边缘带离,却又让他陷入另一种未知境地的龟兹王子。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心防如同被触碰的含羞草,下意识地想要合拢。
门外的弥闾似乎并不意外,他轻笑一声,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少了平日的妖冶,多了几分难得的清朗与耐心:“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我只是来看看你,若你不想见,我就在门外说几句。”
沈沐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这种不强求的态度,与他习惯了的、不容拒绝的掌控截然不同。
弥闾的声音继续响起,像是闲话家常,却又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龟兹虽不比萧国中原物华天宝,但也自有风情。王宫后面有一片葡萄园,这个时节,藤蔓已经绿了,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再过些日子,等天气再暖些,园子里的沙枣花也该开了,香气能飘出好几里地去。”
他没有提萧国,没有提过往,只是描绘着眼前触手可及的风物。
葡萄藤的绿意,沙枣花的香气……这些简单而充满生机的事物,透过语言,悄然勾勒出一幅与冰冷宫殿、阴谋血腥截然不同的画卷。
沈沐低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葡萄园……沙枣花……他记忆里只有暗卫营的铁血训练,乾元宫的奢靡禁锢,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
这些寻常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景象,对他而言,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弥闾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给他消化的时间,然后才用一种更郑重的语气说道:“沈沐,在这里,你可以慢慢来。想说话的时候再说,想走动的时候再走。阿依慕、疏勒月她们……只是性子单纯,想对你好,你若觉得烦了,不理便是,没人会怪你。”
“没人会怪你”。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撬动了沈沐心防上那块最沉重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