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牛乳米粥,静静地立在矮几上,氤氲的热气渐渐变得稀薄,却依旧固执地散发着温暖甜香的气息,如同疏勒月那双清澈眼眸中未曾散去的担忧,无声地弥漫在寝殿的每一个角落。
沈沐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一座沉默的孤岛,与外界隔绝。
然而,他的感官却不受控制地被那缕香气牵引。
那味道并不浓烈,却异常持久,钻入鼻腔,勾动着沉睡已久的、属于身体最本能的渴望。
他饿。
不仅仅是此刻腹中的空虚,更是长久以来,灵魂与肉体一同被掏空后的、深入骨髓的匮乏。
在萧执身边,进食是维持这具“玩物”存在的基本需要,是任务,是屈从的象征。
食物再精致,入口也只剩下苦涩和被迫吞咽的恶心。
他早已忘记了食物本该有的、慰藉身体和心灵的味道。
可这碗粥不同。
它简单,质朴,带着烟火气。
它被送来,不是因为“陛下”的命令,不是出于对“沈公子”身份的忌惮或谄媚,仅仅是因为几个陌生少女少年们觉得他“该吃点东西”,怕他“没力气”。
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权力与欲望的关怀,对他而言,陌生得可怕,也……温暖得让人心慌。
内心的挣扎如同无声的海啸。
一个声音在尖啸着警告:不要碰!这一定是伪装!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是让你放下戒备的陷阱!想想萧执曾经给过的“甜头”,哪一次不是伴随着更深的痛苦?
另一个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在那片荒芜的心田深处,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般摇曳:也许……也许这次不一样呢?只是一碗粥而已……吃了,也不会失去什么……至少,能有点力气……
“不吃东西,不行的……会、会没力气的……”
疏勒月那带着口音、磕磕绊绊的话语,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那么直白,那么真诚,像一颗小石子,终于在他心湖那冰封的表面上,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
力气……
他还要力气做什么?
他连活着都觉得是负累。
可是,如果……如果弥闾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这里真的不是另一个牢笼呢?
如果他真的……可以拥有选择呢?
哪怕这个选择,仅仅是要不要喝下一碗粥。
这个念头生出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荒谬的战栗。
选择?他还有资格选择吗?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温暖的橘红转为沉静的靛蓝,殿内光线昏暗下来。
那碗粥,想必已经凉透了吧。
终于,在夜色完全笼罩宫殿之前,沈沐那僵硬了不知多久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锈住的滞涩感,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的目光,越过昏暗的光线,再次落在那只琉璃碗上。
碗里的粥已经不再冒热气,凝固的表面泛着细腻的光泽。
他沉默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他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柔软的羊绒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