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容颜,沈沐空洞的眼睛,朝臣们畏惧的脸,朝堂上纷繁的争斗……一切都在脑海中翻滚,最终却都化为了那片深沉又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起身,拂去衣袍上的灰尘,走出了这座承载着他最初伤痛与最后一点温情的废苑。
当他重新踏入乾元宫时,脸上的神情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他直接去了寝殿。
沈沐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姿势,躺在龙榻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永远醒不过来。
萧执走到榻边,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了他许久。
然后,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阿沐,”他说,“朕累了。”
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萧执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宣告。
“朕争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也……强求了一辈子。”他的目光扫过沈沐被束缚的手腕,扫过他苍白瘦削的脸颊,最后落在那双紧闭的眼睛上。“朕以为,只要朕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包括你。”
“朕把你关在这里,用药锁着你的内力,用绸带束着你的手,用暗室磨你的性子……朕用尽手段,以为总能把你变成朕希望的样子。”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可现在朕明白了,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尤其是……人心。”
“你看不见朕,不愿看朕,甚至……不屑恨朕。”他的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了一丝极深的疲惫,“也好。”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重。
“既然你宁愿永远活在自己的黑暗里,那朕……如你所愿。”
他俯下身,伸出手,这一次,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
他没有去碰沈沐的脸,而是解开了那束缚了沈沐手腕不知多少时日的柔软绸带。
丝绸滑落,露出底下被勒出的、已经变成浅粉色的印记。
沈沐的手腕获得了自由,但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仿佛那双手已经不是他自己的。
萧执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沈沐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有未散的偏执,有深刻的疲惫,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释然?
“从今日起,你“自由”了。”萧执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却不再带有那种灼人的压迫感,“朕会撤走大部分看守,你可以在这乾元宫内随意走动。若你想离开……”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句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朕,准了。”也许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寝殿。明黄色的袍角在门口一闪,消失不见。
殿内,重归寂静。
过了许久,许久……
龙榻之上,沈沐那一直如同石雕般静止不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那双空洞了太久的眼睛,在无人注视的阴影里,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角落,悄然碎裂,又悄然重组。
乾元宫外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浓重的乌云。
一场新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