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黯淡灵光(1 / 2)

公寓的遮光帘已经整整三天没拉开过了。

不是全然的黑暗。清晨的天光、傍晚的暮色,会从帘布的缝隙里挤进来一点,像被揉碎的铅灰,飘在积了薄尘的空气里。空气里有股沉闷的味道——是草莓酱凝固后发腻的甜,混着面包片放凉后变硬的干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灵体衰败的冷腥,像冬夜结冰的湖面下,沉水植物腐烂的气息。

程筱筱蜷缩在床角,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灵体的颜色已经不是往日那抹清亮的浅蓝,而是蒙上了一层死灰,灰得发暗,像暴雨前被乌云压着的天。灵体边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不稳定——像风中摇曳的烛火,焰尖随时要被吹灭,连带着那点仅存的光,都在一寸寸往回缩。她试着实体化了一半的右臂垂在床边,手肘以下的部分还保持着人类手臂的轮廓,指尖却在“剥落”——淡灰色的灵体碎片像细小的雪花,从指尖往下掉,落在床单上,没等碰到织物,就散成了更细的光点,消失不见。

“咔嗒”一声,是餐盘放在床头柜上的轻响。苏雪棠放得极慢,生怕动静大了,就惊散了床角那团摇摇欲坠的灵体。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睡衣,眼眶是红的,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涂了墨,餐盘里的煎蛋边缘焦成了深褐色,她煎蛋时,握着铲子的手一直在抖,连蛋糊了都没察觉。旁边的面包片是程筱筱最喜欢的全麦吐司,上面抹的草莓酱已经凝固,在吐司边缘结了一层暗红色的壳,原本蓬松的吐司也放凉了,用手指碰一下,硬得像块小砖头。

苏雪棠坐在床沿,床垫往下陷了一小块。她想笑,想像以前那样揉程筱筱的头发,说“快起来吃,再不吃面包要成化石了”,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轻飘飘的“吃点东西”,声音比平时软了三分,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她的手放在腿上,指尖攥着睡衣的衣角,攥得指节发白——她怕自己声音太响,会吓着程筱筱。

程筱筱的灵体动了动,不是抬眼,是灵体的核心部位微微闪烁了一下,像快没电的手机屏幕,亮了半秒,又暗下去。这就算是回应了。床头的栏杆上,挂着一根银色的铃舌发绳,是程筱筱上个月刚买的,一走路就“叮铃叮铃”响,吵得苏雪棠总说她“像个挂着铃铛的小猫”。现在那发绳松垮垮地挂着,银色的铃铛上裹了一层淡灰色的灵体,铃舌被程筱筱用自己的灵体能量死死固定住,连最轻微的晃动都没有。整个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苏雪棠的呼吸急促,程筱筱的呼吸……几乎没有,只有灵体在空气中散发出的、极轻的“嘶嘶”声,像冰在融化。

苏雪棠伸出手,指尖朝着程筱筱的肩膀探过去。她的指尖已经碰到了程筱筱灵体的边缘,那层灰蓝色的灵体带着刺骨的冷,像摸到了冬天冻在室外的金属。可就在指尖要碰到的瞬间,程筱筱的灵体突然往墙角缩了缩,灵体的边缘甚至因为收缩而“裂”开了一道细缝,淡灰色的光点从缝里漏出来。苏雪棠吓得赶紧收回手,指尖悬在半空,僵了好一会儿。她想起古宅回来的路上,程筱筱没精打采的,当时她想扶程筱筱,手却直接从灵体里穿了过去,程筱筱的灵体像水一样,在她手背上晃了晃,又聚起来,那时她就知道,程筱筱的灵体已经因为太过于伤心而不稳了。

现在,她透过程筱筱半透明的灵体,能清晰地看见床单上绣的银杏叶图案。那是上周六,程筱筱拉着她去家纺店挑的,当时程筱筱举着床单在自己身上比划,眼睛亮得像星星,说“你看这个银杏叶,像不像小扇子?铺这个,肯定暖和”。现在,那片绣着银杏叶的床单,就在程筱筱的灵体个鲜活的旧梦,衬得眼前的衰败更让人难受。

“云无尘去查古籍了。”苏雪棠把餐盘往程筱筱那边推了推,推得很慢,生怕餐盘碰到床沿发出声音,“他说武当的古籍里,肯定有救你的办法……会有办法的。”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安慰程筱筱,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云无尘早上发消息说“在查封印相关的符咒,有进展会立刻说”,可从早上等到下午,再等到傍晚,消息再也没进来过。

程筱筱突然翻了个身,灵体背对着苏雪棠。这个动作很轻,却让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咔”地响了一声。苏雪棠转头看去,只见玻璃杯的杯壁上,瞬间凝出了一层白霜,霜花从杯底往上爬,很快就覆盖了整个杯身,杯壁内侧还结了细小的冰晶,像无数根针,扎在玻璃上。她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地板的角落——那个装着头骨的暗红色锦囊,被推到了最远的墙角,上面还盖了一本杂志,是程筱筱最喜欢的时尚刊,封面的模特笑得灿烂。苏雪棠的心沉了下去——程筱筱连自己的遗骨都在躲,她是怕了,怕那具头骨会再次提醒她,她已经死了,她的灵体正在一点点消失。

夜幕彻底降下来的时候,公寓里的光线几乎没了。苏雪棠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腿,看着床角那团越来越暗的灵体,终于忍不住,悄悄站起来,走到窗边,手指勾住窗帘的一角,轻轻拉开了一条缝。

月光像一条银色的溪流,从缝里缓缓冲了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气,淌在地板上,漫过苏雪棠的脚,最后,恰好淌到了程筱筱蜷缩的位置。程筱筱的灵体在月光里,稍微亮了一点——灰蓝色的灵体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像给快要熄灭的灯芯添了一点油。可这光亮只持续了几秒,灵体就开始剧烈地波动,像水被搅乱了似的,边缘的光点在“簌簌”地往下掉,灵体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像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随时要断开连接。

苏雪棠赶紧拉上窗帘,月光消失了,房间又回到了沉闷的暗里。她走到床边,蹲下来,看着程筱筱的灵体,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溅起一小点水花。

……

凌晨两点,苏雪棠在浅眠中突然惊醒。

不是被声音吵醒的,是左腕的契约符文在发热,此刻像烧红的烙铁,在她的手腕上“突突”地跳,烫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她甚至没来得及穿鞋子,光着脚就往客厅跑,脚踢到了椅子腿,疼得她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只想着程筱筱。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帘缝里漏进来的一点月光,照亮了中间的位置。程筱筱就跪坐在月光里,灵体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只有核心部位还有一点灰蓝色的光。她的双手放在身前,捧着一个枕头——枕头上,放着那个从锦囊里倒出来的头骨。程筱筱半透明的手指,一次次地朝着头骨伸过去,指尖穿过头骨,又收回来,再伸过去,再穿过……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每一次穿过,灵体就暗一分,边缘的光点掉得更厉害。

“你在干什么?”苏雪棠冲过去,一把抓住了程筱筱的手腕。灵体的触感比往常更冷,冷得像握住了冬夜的雾气,明明抓在手里,却感觉随时会从指缝里溜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别碰了!筱筱,别碰了!”

程筱筱慢慢抬起头,灵体的脸已经模糊了,只有眼睛的位置,浮现出两个晶莹的光点——那是她成为鬼魂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流泪”。光点从她眼睛的位置渗出来,顺着灵体的脸颊往下滑,碰到苏雪棠的手指,就散成了细小的光粒,落在地上,瞬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