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发青。王文远坐在塑料椅子上,盯着对面墙上的健康教育海报,肺癌早期症状的那几行字他早背熟了。李曼的手指缠着他的手指,缠得那么紧,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王文远!”护士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一叠单子。
李曼猛地站起来,顺带把王文远也拉了起来。她的掌心全是汗,却还要故作轻松地朝他挤个笑容。王文远想说什么,但只是抿了抿嘴。三个月来的咳嗽,止痛药也压不住的胸痛,ct报告上那个“右下肺占位性病变,恶性待排”的结论,像一块冰塞在他胸腔里。
放射科医生把新拍的片子插在灯箱上,指给他们看那个阴影。
“直径已经超过三公分,边缘不规则,有毛刺征。”医生用笔尖点着那片模糊的区域,“高度怀疑是恶性肿瘤,需要马上做穿刺活检。”
王文远感觉李曼的手抖了一下,但他自己的手稳得出奇。
“做穿刺需要家属签字。”医生转向他们,语气平淡得像在念说明书,“谁是你的家属?”
王文远看向李曼。他们已经在一起七年,从大学到现在,租着一间小公寓,养了一只猫,所有的钱都存在联名账户里,却始终缺那一张纸。
“她是我女朋友。”王文远说。
医生摇头:“按规定,必须是直系亲属或法定配偶。女朋友不行。”
“我能签,”李曼抢前一步,“所有责任我承担。”
“这不是责任谁承担的问题,是法律规定。”医生的视线从眼镜上方投过来,扫过他们无名指上的空白,“让你父母来吧。”
王文远的父母在北方小城,父亲高血压,母亲刚做完白内障手术。他摇摇头:“他们来不了。”
“那就找个能签字的亲属。”医生把同意书推到他面前,“穿刺有风险,气胸、出血、甚至种植转移,虽然概率低,但必须家属签字。”
走廊里,李曼第一次失控:“什么叫种植转移?”
“就是取病理的过程中,可能会把癌细胞带到别的地方。”王文远平静地解释,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李曼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那我们不做了,换个医院,或者直接手术切除。”
“曼曼,”王文远按住她的肩膀,“如果是恶性的,我们需要先确定类型才能定治疗方案。如果是良性的,穿刺完就能回家了。”
“万一扩散了怎么办?”
“那也得知道是什么在扩散。”
他们僵持在走廊中央,周围是推着输液架的蹒跚老人,抱着病历本匆匆走过的家属,还有角落里盯着手机傻笑的年轻人。医院的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味道。
最终,他们拿着没签字的同意书离开了医院。正午的阳光刺眼,王文远眯起眼睛,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曼时,她站在学校礼堂的舞台上,也是这样眯着眼对着聚光灯笑。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李曼说,声音还带着鼻音。
他们进了医院附近一家小面馆,王文远要了牛肉面,李曼点了和他一样的,却几乎没动筷子。面馆里人声嘈杂,充斥着各种生活的痕迹。
隔壁桌围着几个刚下工的汉子,浑身沾满了油漆和灰泥,正大声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抱怨着包工头的苛刻。另一角,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在家属的搀扶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一碗清汤,动作缓慢得像电影慢镜头。收银台后,老板一边麻利地算账,一边朝后厨粗声催促着“三号桌的拌面快一点!”。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李曼突然问,她的声音在这片喧闹中显得格外清晰。
“记得,你点了一桌菜,最后都让我打包带回宿舍了。”
“那是因为你说你们宿舍像猪窝,需要改善伙食。”
王文远笑了,笑到一半被一阵熟悉的咳嗽打断。李曼眼神里刚亮起的一点光,瞬间又暗了下去。
......
“文远,”她放下筷子,碗里的面已经坨了,“我们结婚吧。”
面馆的旧电视正声嘶力竭地播放着午间新闻,盖过了所有的嘈杂。王文远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这一刻,仿佛整个面馆的喧嚣都成了背景音。“我们结婚,现在,今天下午。”李曼的眼神亮得吓人,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结婚证就是法律文件,我就是你的法定配偶,我就能签字了。”
王文远的第一反应是笑:“别傻了,哪有因为要签字就结婚的?”
“我们本来就是要结婚的,只是提前了一点。”
“一点?我们连戒指都没买。”
“手指头伸出来。”李曼命令道。
王文远懵懂地伸出左手。李曼从包里掏出一支记号笔,在他的无名指上画了一个粗糙的圆圈。
“现在有戒指了。”她说,然后伸出自己的手,“给我也画一个。”
面馆老板看着这对奇怪的男女:女的在男的手指上画圈,男的怔怔地看着她,眼圈慢慢红了。
“曼曼,如果真是肺癌,晚期...”
“那就更需要我签字了。”李曼打断他,“难道你要让阿姨从老家赶过来,看着她儿子被推进去穿刺?”
王文远沉默了。他知道母亲会是什么反应——眼泪,颤抖的手,也许签个字都会写错。父亲会强作镇定,但血压一定会飙升。
“结婚不是儿戏。”他最后说。
“七年了,王文远,我和你在一起七年了,这像是儿戏吗?”李曼的声音提高了些,面馆里有人看过来,“我只是想把本来就要做的事,提前做掉而已。”
“因为可能得了癌症而结婚,这对你不公平。”
“生命本身就不公平,”李曼说,“它让你这么好的人可能得肺癌,让我这么怕疼的人连生孩子都不敢想,现在它给我们一个机会去领证,我觉得挺公平。”
王文远看着她,想起七年前那个在舞台上眯着眼笑的女孩,想起她第一次帮他整理领带时的笨拙,想起她在他失业那天晚上做了一桌菜,说“反正现在有时间了,不如你陪我练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