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归途,万籁俱寂。
马车行至半山腰一处拐角,车夫突然勒住缰绳,发出一声惊呼。
车帘外,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立于道旁,正是新任监火使墨砚生。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怀抱长剑,只是神情比之斗茶那日,多了一丝迷茫。
“谢掌柜。”他抱剑行礼,声音嘶哑,“首领命我传一句话——你赢了人心,却未得其魂。”
言罢,他转身便要没入黑暗。
“等一下。”谢云亭在车内出声唤住他,“替我问墨盏先生一句,百年前,于山洞中沉潭封印《茶纲令》的那些先辈,可是你们的先祖?”
墨砚生的身形,在月光下明显地滞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沉默了足足数息之后,反手从怀中抛出一物,径直坠入车帘。
“叮”的一声轻响,那东西落在了谢云亭的脚边。
是一枚用炭火烧制的黑色陶符,入手温热。
符的正面,刻着三个古拙的篆字:“香出于火”。
回到云记总坊,谢云亭立刻召来了小篾儿和负责整理图谱档案的灯花娘。
三人点亮马灯,在密室中对照那枚陶符。
“东家,这陶符的背面……好像有道裂纹!”小篾儿眼尖,惊呼道。
谢云亭翻过陶符,果然,背面有一道极不显眼的、仿佛烧制时自然开裂的细纹。
他心中一动,立刻让灯花娘取来那份《茶纲图谱》的暗文译本。
众人屏息凝神,将陶符放在译本之上。
那道裂纹,不偏不倚,恰好补全了图谱中央区域那条被历代守护者认为是“禁商用”的核心条文上,一道缺失的笔画。
原本残缺的文字,在这一刻,终于完整。
补全之后,那句话的意思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逆转,再也不是什么禁令,而是一句振聋发聩的预言:
“商用可载道,机巧亦存诚;唯心失敬者,方为伪茶人。”
“天哪……”灯花娘捂住了嘴,满眼骇然。
小篾儿更是颤声道:“原来……原来他们早就料到了今日?所谓的‘纲’,不是用来禁锢的,是用来提醒的!”
这一夜,焙房的火光彻夜未熄。
谢云亭独自一人,立于焙房的最高处,俯瞰着脚下这片被无数灯火点亮的作坊。
灯火如星,人影穿梭,空气中弥漫着兰花香与松木香混合的温暖气息。
这,便是他心中的“道”。
他从怀中取出系统根据无数次实验自动生成的“古今工艺对照长卷”,画卷展开,足有十数米长。
他转身对身后的灯花娘道:“灯花姐,组织绣娘团,连夜将此卷用金线绣出。卷首题字——敬不在形,而在继。”
他要将这份传承,化作一面看得见、摸得着的旗帜,永远立在云记。
远处,通往山下的泥泞小道上,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在几个提灯伙计的引领下,正缓缓向总坊驶来。
车帘微动,三位曾紧随墨盏先生身后的长老,颤巍巍地走下马车。
他们没有看这漫山遍野的灯火,只是低着头,神情复杂地捧着一箱已经泛黄的古旧手札,对守门的伙计低声道:“劳驾通报……我们……想进研习堂,将这些祖上传下的东西……补进去。”
谢云亭站在高处,看得分明,却并未下去迎接。
他只是对身旁的管事淡淡吩咐了一句:“打开侧门,让他们进来吧。”
胜利者不需要炫耀。
风穿过长廊,吹起那幅刚刚展开的长卷一角,发出“哗啦”的声响,仿佛有谁在暗处,发出了一声悠长的轻叹。
谢云亭的目光却越过了那辆马车,望向更远处的、墨盏先生离去的祁门方向。
那里的夜空,黑得有些异样。
风中,似乎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决绝而凛冽的气息。
他脑海里,墨砚生那句“未得其魂”的话语,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