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焙火不熄的夜(1 / 2)

密室的空气,因主人心绪的激荡而变得粘稠。

窗外云记总坊的欢庆声浪,隔着厚厚的墙壁,被过滤成一片模糊的嗡鸣,反而衬得此间愈发寂静。

谢云亭摊开那张从古窑遗址废墟中拓印回来的残碑拓片,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斑驳的刻痕。

这触感,冰冷而粗糙,仿佛能直接触摸到百年前那个暴雨之夜的温度。

他闭上眼,将心神沉入系统。

“滴……检测到高浓度‘茶魂’共鸣信息,正在解析‘残碑记忆’……”

同一时间,窗外焙房的方向,传来一阵清脆的噼啪声,那是焙茶工们在给焙笼下的松柴翻堆,以保证火力的均匀。

这昼夜不息的焙火声,竟与系统界面中那段模糊影像里的吟诵,在冥冥之中悄然合拍,形成了一种跨越时空的奇妙韵律。

谢云亭的指尖下意识地在拓片上一枚模糊的字形上用力按了下去。

嗡——

脑海中的画面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流,瞬间清晰了数分。

那群跪拜的身影,所围绕的并非什么祭祀用的香炉,而是一口熊熊燃烧的炭窑!

窑火正旺,淬炼的却不是陶器,而是几株被小心翼翼护在泥胆中的新种茶苗。

炽热的窑火映照在每一个茶人决绝的脸上,泪痕在火光下闪烁,一道悲壮的吟诵声随风飘散,字字泣血:“宁焚吾身,不负茶魂!”

他们不是在封禁,而是在淬炼!

是在用一种近乎自焚的仪式,将茶叶最本真的灵魂,封存于新生的希望之中!

谢云亭猛然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

他终于明白,茶纲遗脉所守护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僵死的规矩,而是一份被误读了百年的、滚烫的遗嘱。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云记的晨会却气氛凝重。

小春子一身干练的蓝布褂子,将几份账册轻轻放在桌上,语速飞快:“东家,斗茶大胜的消息已经传开,三天之内,之前断供的三省茶农,已有六成恢复了鲜叶交易,这是回流的数据。”

她顿了顿,秀气的眉毛却紧紧锁在一起:“但是,徽州西麓以白露村为首的十七个村子,依旧在观望。我派去的人回报,村里的族长白露爹病重卧床,他儿子白马拦在村口,放出话来,说……说云记若一日不拆毁那‘念经的机坊’,他爹就是死了,也绝不让一片谢家的茶叶入村祭奠。”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断了最后一丝情面。

堂内几位管事面露愤慨之色,有人低声道:“这白马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东家为他们争来了公道,他倒反过来咬一口!”

谢云亭沉默了许久,目光扫过窗外初升的朝阳。

他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吩咐道:“备轿,我要亲自上山一趟。”

他转向一旁的小篾儿:“去焙房,取一罐刚下焙的九蒸改良样茶,要最好的。”又对小春子说:“把青蓑翁前辈默写的那份改良工艺手抄口诀本,也带上。”

山路因昨夜的春雨而泥泞不堪,轿子行至白露村口,便被几根横倒的木桩拦住了去路。

白露爹的儿子白马,一个皮肤黝黑、筋骨结实的汉子,手执一把锄头,如一尊铁塔般立在路中央。

他身后,是数十名沉默的茶农,眼神复杂,既有敬畏,又有固执。

谢云亭示意轿夫停下,独自下轿,步行上前。

面对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他没有辩解一句。

他只是走到路旁一块被雨水洗刷干净的大青石台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罐样茶放好,然后缓缓展开那份青蓑翁亲笔手写的口诀抄本。

“九蒸者,非为繁复,乃顺天时、调地气、养人心……”

他朗声念诵起来,声音不大,却清越沉稳,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

他念的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每一道工序背后,老师傅们对天地、对茶树的敬畏与理解。

那字里行间,满是茶人与茶叶相处的温度。

一整篇口诀念毕,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从抄本中,撕下了自己誊录时写废的一页稿纸,用火镰点燃,高高举起,任由那火苗在晨风中摇曳,直至化为灰烬。

“此术,云记已公示全皖,分文不取。”他看着白马,一字一句道,“若我谢云亭有半句私藏,以此术谋一己之私,便如这页废纸,叫天火焚我,死后魂归焦土!”

掷地有声的誓言,让在场所有茶农为之动容。

人群中,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看着那罐散发出奇异香气的茶叶,再听到那熟悉的、仿佛自家祖辈传下来的口诀,眼眶渐渐红了,有人已开始低声啜泣。

白马紧握锄头的手,青筋毕露,他死死盯着谢云亭,眼神中的敌意虽未消散,却已然开始剧烈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