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空杯装满了风(2 / 2)

云记,以总票数二十二对十七,胜出。

广场上一片死寂,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墨盏先生的面色铁青,身体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去看那些欢呼的人群,只是死死盯着案首那只黑釉残杯。

他没有如约去焚烧茶纲令,更没有自裁的意思。

他缓缓举起那只残杯,声音嘶哑而飘忽:“此杯,名‘承露’,曾承过乾隆爷的御赐龙井。今日,我以此杯饮尽茶道最后的风骨。饮尽,便是终结。”

他仰起头,将杯口对准嘴唇,做出一个一饮而尽的动作。

然而,杯中空空如也。

他放下空杯,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轻蔑与孤傲:“你们赢了舌头上的味道,可你们懂何为敬畏吗?茶魂,不在舌上,而在心上!你们的心,是冷的!”

说罢,他猛一拂袖,转身便要离去。

他要用这种方式,宣告这是一场他绝不承认的失败。

“那我师父呢?”

一个清脆而愤怒的童声,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破了这虚伪的庄严。

小篾儿从人群中猛地冲了出来,他小小的身躯因激动而颤抖,眼中含泪,死死地瞪着墨盏先生的背影:“我师父青蓑翁,他日夜为你改良工艺,熬得两眼通红,他不够敬畏吗?他只想让茶变得更好,只因为他用了心思,用了脑子,就活该被你骂作‘机巧小人’,活该被你逼得差点丢了性命吗?你所谓的敬畏,就是让你一个人说了算,别人的心血,全都不算数吗?!”

全场寂静。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墨盏先生的脚步,僵在了原地。

谢云亭在此时缓步上前。

他没有看墨盏先生,而是对众人说:“我们从未想过取代谁。”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图纸,在身前的茶席上缓缓展开。

那是系统根据青蓑翁的口诀与无数次实验,自动记录并优化出的整套改良工艺数据图谱,精密、严谨,每一分温度,每一秒时长,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是青蓑翁前辈的智慧结晶,也是云记上百名茶工日夜钻研的心血。我们所做的,不是抛弃传统,而是想让那份藏在老师傅手感里的‘敬’,有一个更稳定、更可靠的活法,让更多的人,能喝到这口好茶。”

说罢,他又示意一旁的小春子。

小春子面色肃然,将另一份译稿展现在众人面前——正是那《茶纲图谱》背后的“夹层暗文”译本。

“至于先生所言的‘敬畏’……”谢云亭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这份载满了无数茶人血泪的‘茶狱册’,才是你们真正要守护的‘纲’,那我谢云亭,宁愿永远当一个你们口中的‘伪’人!”

铁证如山。

人群彻底沸腾了,质疑与愤怒的目光,如同利剑般射向墨盏先生和他身后的十二位长老。

那坚不可摧的“茶纲遗脉”,在这一刻,信仰崩塌。

当晚,小春子截获了一份由黟县发往香港的加密电报。

内容很短:墨盏先生已启程,欲携“茶狱册”原件,联络香港皇家亚洲文化基金会,寻求庇护。

新晋的监火使墨砚生双眼赤红,主动请命:“东家,他想跑!我去拦下他,把那本罪证夺回来!”

谢云亭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万家灯火:“让他走吧。一个囚徒,远不如真相本身更有力量。”

他转身,找到了正在后院整理戏文的灯花娘:“灯花姐,我想请你帮个忙,把今天斗茶的故事,特别是那只空杯,编成一首上口的歌谣。”

三日之内,一首名为《空杯谣》的皖南小调,如春风般传遍了每一个乡镇的茶馆、码头:

“黑袍先生坐高台,空杯一杯敬鬼神。杯里不盛金银酒,只装千年采茶风。风吹茶山人人笑,何须一人定浮沉……”

歌声传唱的那个黎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缓缓驶离了县城。

车帘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一角,墨盏先生最后一次回望远处山坳里,云记南坞苗圃那层层叠叠、彻夜通明的焙房灯火。

那灯火,如繁星落地,温暖而坚定。

他眼神一黯,手中紧握的那只黑釉残杯,无声地滑落,掉进了车辙下的泥泞之中。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叫停马车。

也就在残杯落地的同一刹那,远在云记密室中的谢云亭,脑海里的系统界面正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

无数破碎的、关于“茶纲”的历史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拼接。

一副完整的画面,首次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百年前的暴雨之夜,一群伤痕累累的茶人,在一座山洞中,将一本厚重的《茶纲令》郑重地封入石匣,沉入幽深的寒潭。

为首的老者悲声道:“此物,聚的是人心,也最易惑乱人心。沉之,非为绝迹,只待后世有缘,能以‘道’驭‘纲’,而非以‘纲’役人者,再将其唤醒……”

谢云亭死死盯着那沉入潭底的石匣,他终于明白了“火种自来处,亦往去处”的真正含义。

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对那群百年前的先辈许下承诺:“你们等的人……或许不是我。但我一定,不让它再沉下去了。”

窗外的清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云记总坊之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唯有谢云亭独坐于密室之中,目光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