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整座黄山仿佛被一张巨大的水幕笼罩。
雨丝如针,密集地刺入泥土,激起一片混合着草木与泥土的腥气。
皖南通往祁门老山的山道上,泥泞不堪,两道深深的车辙印在雷光下若隐若现,顽固地指向深山。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雨势稍歇。
“动手!”
一声低喝,数道黑影如狸猫般从湿漉漉的灌木丛中蹿出,悄无声息地扑向两个正鬼祟前行的身影。
对方反应极快,反手便要拔刀,却被一根坚韧的麻绳从后套住脖颈,猛地向后一拽,整个人便被拖倒在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了他们的四肢和嘴巴。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除了雨水滴落和挣扎的闷哼,再无半点多余声响。
片刻后,墨砚生看着被押到面前的两个活口,以及从他们身上搜出的东西,脸色铁青。
两枚做工精密的定时燃烧弹,内部填充着遇热即剧烈燃烧的白磷。
还有一台小巧但天线完好的海外制造无线电发报机。
“审。”墨砚生只说了一个字,眼中杀气毕露。
审问的地点就在山脚一间废弃的茅草屋里。
其中一名被俘者自知无幸,只是低头不语,另一人却是个硬茬,即便被绑在柱子上,依旧抬起头,冲着墨砚生狞笑不止。
“姓谢的以为自己是神仙吗?哈哈,他挡得住我们,挡得住钱吗?”那人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这片茶山,早就被洋行的大人们看上了。你们这点基业,在真正的资本铁蹄面前,还不够塞牙缝的!等着吧,等洋行大军压境,你们的茶园……呃!”
话音未落,他双目猛地圆睁,脖颈青筋暴起,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仅仅几个呼吸间,便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嘴角溢出的黑血,在昏暗的油灯下触目惊心。
墨砚生箭步上前,掰开他的嘴,只见其舌根之下,早已空无一物——竟是藏了烈性毒药的死士。
另一名俘虏见状,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法租界,云记总号的密室里,气氛凝重如冰。
小春子戴着耳机,十指在电键和一排复杂的解码器上飞速跳跃,清秀的脸庞在仪器微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
那台从小鬼子手上缴获后、被她改良过的破译机正发出“滴滴答答”的急促声响,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搏动。
终于,随着最后一个字符被匹配成功,打印机吐出一张长长的电文纸。
“找到了。”小春子摘下耳机,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有些沙哑,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真相后的战栗。
她将一份连夜整理出的报告放在谢云亭的书桌上:“东家,指令源来自一家注册在英属马来亚的空壳贸易公司,叫‘新星资源’。但它的资金链极其复杂,通过香港、马尼拉的钱庄兜了七八个圈子,最终的信托账户,指向了上海汇丰银行的一个匿名信托。”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报告上的分析图:“他们的计划歹毒至极。先用死士纵火,烧毁我们培育成功的‘抗腐茶林’,制造一场无法挽回的生态灾难。然后,他们会立刻联合几家有外资背景的报纸大肆宣扬,说云记的改良技术失败,导致皖南茶区水土流失,茶瘟蔓延。届时,整个皖南的茶产业信誉将跌至谷底,茶价暴跌。他们再打着‘灾后重建’和‘科学援助’的旗号,以地板价进来,将整个产区一口吞下。”
小春子的指尖微微发颤,”
书房内,阿橹和墨砚生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商战,而是不见硝烟的经济侵略。
“报警!”阿橹这位老船工脾气最急,一拍桌子,“让官府把山封了,把那些杂碎全抓起来!”
墨砚生则更为冷静,他摇了摇头:“没用。对方行事如此缜密,官府里怕是早就打点好了。我们去报案,多半是石沉大海。东家,不如将计就计,在山里设下埋伏,等他们的人再来,一网打尽,杀一儆百!”
小春子提出了第三种方案:“我们可以把全部证据,包括这份资金流向图,立刻公之于众,发动舆论,让全国的百姓都看看这些洋行和买办的嘴脸!”
一时间,三道目光齐齐汇聚在谢云亭身上。
他沉默地坐在那儿,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茶杯,杯中是他亲手焙制的兰香祁红,香气清冽,一如他此刻的眼神。
良久,他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都不用。”
三个心腹同时一愣。
谢云亭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信用星图”前,目光扫过那些代表着信任与希望的绿色光点。
“我们要让他们……自己走进阳光里。”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台缴获的无线电发报机上,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命令。
“小春子,把发报机修好,接入我们的通讯网。然后,用他们的密码,伪装成残部,向那个‘新星资源’发出求援信号。就说……行动失败,暴露在即,请求紧急接头,销毁证据。”
三日后,一个身穿笔挺西装、头戴礼帽、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拎着一只牛皮手提箱,秘密抵达了黟县。
他自称是来自上海的“商务顾问”,前来考察本地的木材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