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她那破旧的枕头边,竟小心翼翼地放着半包用油纸裹好的茶叶。
谢云亭认得,那是他亲手调配,分发给“守夜人”提神用的“薪火茶”。
病妇见他进来,挣扎着想坐起,虚弱地解释:“我……我跟娃说,让他去守火……家里的事,不要紧……那火,金贵……”
谢云亭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上前按住老人,将一叠崭新的法币塞进她的被角,温声道:“阿婆,您安心养病。火,有我们呢。您的心意,比火塘里的炭火,更暖。”
回到云记,谢云亭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他的决定。
“昨夜离岗三人,不罚一人!”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
“非但不罚,”谢云亭的声音盖过了所有议论,“我还要在此立下一个新规矩。自今日起,设立‘代守金’。凡家中突遇急难,无法按时值守者,可向学堂申请,由学堂派员代班。此事不仅不是过错,更要记上《守夜榜》的功劳簿,让所有人都知道,谁家有难,云记就是他的后盾!”
他顿了顿,又转向小春芽:“去,把那三座冷窑里的死灰,小心收集起来。一钱都不要漏掉。”
众人不解,谢云亭走到院中,拿起一捧新制的木炭,对众人道:“将这些冷灰与新炭混合,做成引芯,就叫‘重生引芯’。我要让所有人明白,灰烬不是终点,而是下一把火最好的底料!”
当晚,学堂后山的空地上,百余人齐聚。
三座死寂的焙窑前,架起了一座新的主炉。
谢云亭亲手将那枚黑灰色的“重生引芯”放置在炉膛正中。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他下令点火。
然而,谢云亭却放下了火折子,环视全场,沉声问道:“这炉火,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饭碗和尊严。今天,我不下令点火。我只想问,谁愿意,为素不相识的邻人,为可能身处困境的兄弟,烧第一铲炭?”
全场一片死寂。人们互相望着,眼中既有期待,也有犹豫。
片刻的沉默后,墨砚生解下长衫下摆,第一个走出人群。
他一言不发,走到炭堆前,拿起铁铲,利落地铲起一满铲红松木炭,走到主炉前,单膝跪地,将炭火稳稳地倾入炉膛。
炭块与引芯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小春芽也跑了出来。
她个子小,抱不动木炭,却吃力地拖来一整筐晒得干透的茶梗。
这是最廉价的燃料,却是她能拿出的全部。
人群开始骚动。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默默地从人群后排挤了出来。
他正是前几日来为儿子办理退学的家长之一。
他走到炉前,将怀里抱着的一小捆自家晒干的松枝,轻轻放入炉中。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前。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身强力壮的伙计,有裹着头巾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他们带来的燃料各不相同,有的是名贵的松炭,有的只是一把枯草,但每一个动作,都无比郑重。
火焰,在众人的添柴中,“轰”地一下,腾空而起!
那光芒瞬间驱散了周围的寒雾,映红了每一张仰望的脸。
就在火焰升腾的刹那,谢云亭的脑海中,鉴定系统界面骤然激活,一行前所未见的金色烙印浮现而出:
【心火烙印已激活。
检测到集体‘持续守护意愿’,当前强度:3.8。
该烙印可抵御精神层面的负面影响。】
次日清晨,阳光穿透薄雾,洒在云记学堂的窗棂上。
苏晚晴正在整理最新一期的《百人茶语录》。
她翻到新添的一页,上面是小春芽用稚嫩的笔迹记录的一段话,不由得轻声读了出来:
“张大叔说:‘我爹以前总骂谢家茶坏了祖宗规矩。可昨夜,他替邻村生病的李三叔守了一宿窑,回家喝了口茶,忽然就哭了。他说,他现在才明白,原来规矩,也可以是暖人心的。’”
谢云亭站在重新燃起熊熊炉火的窑口,望着那稳定而旺盛的火光,闭上了眼睛。
系统界面上,缓缓浮现出一行总结性文字:【文明的真谛,不在于火焰的永不熄灭,而在于熄灭之后,仍有人愿意再次将它点燃。】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火焰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这一炉火,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只是为了,不让任何一个想守着它的人,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窗外,一片早霜正在阳光下悄然融化,湿润的木柴在窑中噼啪作响,仿佛一颗颗心脏,在沉寂之后,重新有力地跳动起来。
也就在这一天下午,一直在默默记录着这一切的墨砚生,放下了撰写《归心录》的笔。
他拿出几张上好的稿纸,将“冷窑复燃”的整个故事原委,一字一句地誊写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码头,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坚定——这件事,不该只被记在云记的内册里。
它,应该被更多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