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火漆封不住的味(1 / 2)

阿灰领命而去,一夜之间,整个历口古镇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拧紧了发条。

天还未亮,通往谢氏总祠堂的石板路上便已是人头攒动。

人们或挑着担,或挎着篮,担子里、篮中盛着的,不是货物,而是他们赖以为生的田土——那些板结如石,泛着油污,散发着腐臭的泥块。

祠堂前那片巨大的石坪,此刻俨然成了一座审判台。

正中央,八口硕大的青釉陶盆一字排开,在清冷的晨光下泛着幽光。

前七口盆里,已由各村渠长亲手填上了从自家田里挖来的“病土”,每一盆都代表着龙脊坞下游的一个村庄。

唯有第八口盆,盛着从龙脊坞源头取来的山泉净土,土质疏松,色泽纯正,与旁边那七盆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省里派来的专家组抵达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为首的专员姓李,是个严谨的中年人,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沉默而坚毅的脸庞,最终落在了负手立于陶盆前的谢云亭身上。

没有多余的寒暄,谢云亭对着李专员和围拢过来的上千百姓,只做了一个手势。

“请!”

阿灰和几个云记的伙计立刻抬来几桶清冽的山泉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们用同样的木瓢,为每一口陶盆均匀地浇上清水。

奇迹,或者说,惨剧,在瞬间发生。

第八盆净土,水流下去,清澈依旧,缓缓渗入,滋润着每一寸土壤。

而前七盆,清水触及泥土的刹那,仿佛滴入了烧红的油锅!

一股股浑浊不堪的黑黄色污水猛地翻涌上来,带着油腻的泡沫和刺鼻的酸腐气,将整个陶盆染成了墨汁般的颜色。

那水流根本无法渗透,只是在板结的泥块上打着旋,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绝。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全场,随即,人群中爆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呼与哗然。

谢云亭洪亮的声音穿透了嘈杂,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诸位乡亲,李专员,这,不是我谢某人说的,是地自己吐出来的!我们的地,喝不下这‘福水’,它在喊疼!”

“地在喊疼!”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地在喊疼!”“地在喊疼!”

上千人的声音汇聚成一道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震得祠堂檐角的铜铃嗡嗡作响,震得那些污浊的盆中水泛起层层涟漪。

“一派胡言!妖言惑众!”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程鹤年带着十几个手持短棍的保镖,面色铁青地排开人群,闯了进来。

他指着谢云亭的鼻子怒斥:“你用这些江湖骗术蛊惑民心,意图毁我黟县百年基业,该当何罪!”

谢云亭看都未看他,只是转向李专员,平静地说:“李专员,程老板说我这是骗术。那么,就请专家组用科学的法子,验一验这骗术的真假。”他使了个眼色,阿灰立刻呈上一个密封的玻璃瓶,里面是昨夜从电厂排水口秘密取得的水样。

程鹤年的瞳孔骤然一缩。

李专员接过水样,示意身后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化验师上前。

化验师打开手提箱,取出试管和一小瓶蓝色的试剂。

他熟练地吸取水样,滴入试管,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蓝色试剂缓缓滴入。

一滴,两滴……

众目睽睽之下,试管中的液体仿佛被恶魔之血污染,瞬间由澄清转为深沉的墨黑,一种不祥的死寂感在空气中蔓延。

“我的天!”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叫。

化验师举着试管,对着光亮看了看,又用精密仪器测了一下,才面色凝重地向李专员报告:“组长,初步检测,样本ph值低至4.2,呈强酸性。硫化物、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其中硫化物含量,超过安全标准十二倍以上。这种水长期灌溉,足以在半年内造成土壤不可逆的永久性板结。”

程鹤年脸色煞白,汗珠从额角滚落。

他强自镇定,厉声道:“这……这是临时故障!昨夜设备出了点小问题,我们已经连夜整改了!”

“是吗?”谢云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没有反驳,只是转身向人群中招了招手,“小辫子,过来。”

那个叫小辫子的童工,怯生生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他看到程鹤年凶狠的目光,吓得缩了缩脖子,但当他看到谢云亭鼓励的眼神时,又挺起了小小的胸膛。

谢云亭温和地问:“小辫子,告诉大家,你每天都记了些什么?”

孩童稚嫩却清晰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石坪上,宛如最精准的钟摆声:“程老板的厂子,每晚子时一到,三号排水口就开闸,那水又黑又臭,比白天多三倍。黄工头让我每天记下时辰,从上个月初三到昨天,一共三十七天,一天不落。初三是子时一刻到卯时正,初四是……”

他一口气背诵了七八天的排污记录,精确到时辰,没有一丝错漏。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孩子清脆的童音,像一把把尖刀,精准地刺入程鹤年“临时故障”的谎言。

程鹤年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紫,最后变得和那盆中污水一样黑。

就在这时,一个拄着竹杖的盲眼老人分开人群,缓缓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