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哭,只是将脸深埋于掌心,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
片刻后,她抬起头,双眼红肿,却清亮得吓人。
她用鼻子在棺木接缝处细细嗅闻,一寸一寸,极为专注。
三次往复,她才对谢云亭轻轻点头:“东家,闻不到一丝茶香,只有木头和生漆的味道。”
就在队伍即将出发的黎明前,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是铜铃婆。
她拄着那根盘龙拐杖,手里拿着一束早已干枯的兰草。
“葬礼忌香,怕惊了亡魂。”她声音苍老,仿佛从古道深处传来,“但若是魂要引路,得给它一个念想。”
说着,她将那束干兰草在棺首的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和一捧灰烬,然后亲手将灰烬细细抹入棺盖的封漆之中。
谢云亭看着她,默然点头。
他知道,这不是迷信,而是根植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洁净之物最本能的守护与寄托。
“父亲啊——儿送您回家——”
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小桃枝一身重孝,手持引魂幡,走在灵柩之前。
她的嗓音嘶哑却稳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呕出来,带着血和泪,字字如泣,闻者无不动容。
路边早起的乡人见此情景,无不驻足垂首,默默让开道路。
队伍行至鬼柳镇,这里是刘镇华防区的第一个关卡。
镇口,一队荷枪实弹的伪军早已拦住去路。
一个满脸横肉的伪军头目,斜睨着这支送葬队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查!什么都得查!棺材也打开看看!”
老棺生立刻上前,躬身道:“军爷,行个方便。死者乃七日前暴毙,染了时疫,秽气重,怕冲撞了各位军爷。”
“少废话!”头目不耐烦地一挥手,两个手下立刻上前,用刺刀撬开了棺盖。
一股混合着湿土和腐败植物的恶臭瞬间扑鼻而来,头目嫌恶地掩鼻后退了几步。
一个精瘦的副官却仍不死心,举起刺刀便要往棺内填充物深处捅去。
“住手!”老棺生猛地横身挡在棺前,双目赤红,指天发誓:“内有亡人,触之即染!军爷若不信,便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踩过去!若有半句虚言,让我全家老小,暴毙荒野,尸骨无存!”
他声色俱厉,带着一股豁出性命的决绝,伪军们一时竟被镇住。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小桃枝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指着棺内,浑身颤抖:“爹!爹!你的手……你的手怎么动了?!”
这声尖叫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丢进一滴水,所有伪军“轰”地一下齐齐后退,惊恐地望向棺材。
借着这片刻的混乱,老棺生眼中精光一闪,手臂发力,“砰”的一声,沉重的棺盖顺势落回原位,合得严丝合缝。
入夜,队伍在山间一座破庙扎营。
谢云亭盘膝而坐,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早已启动了“鉴定系统”。
在他的意识界面中,破庙周围的环境被数据流清晰勾勒,三条淡红色的足迹轨迹,正呈扇形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悄然向他们包抄而来。
系统分析显示,那是人体汗液、衣物染料和鞋底松油混合后留下的微弱气味信号——是便衣探子。
他缓缓睁开眼,对身旁的阿篾低声耳语:“明日午时,分出两辆空车,标记‘药材’字样,走前队,大张旗鼓地过铁索桥。”
他又转向角落里的小桃枝:“在那些假货箱子的表面,抹上一些薄荷膏。”
让他们以为,我们真正要掩盖的是药味。
子时,夜雨如注。
溪水暴涨,冲刷着河床上的鹅卵石,发出哗哗的声响,完美地掩盖了所有的脚步声。
谢云亭亲率主力,牵着骡马,踏着山溪底部最坚硬的石脊,悄然改道,潜入茫茫夜色之中。
临行前,他最后一次检视系统界面。
系统已自动锁定其中一名探子衣角残留的、极其微量的兰草灰分子结构,一行新的提示弹出:“嗅迹绑定成功,目标‘兰草一号’,可持续回溯72时辰。”
谢云亭抬起头,望向远方黑沉如铁的群山,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冰冷刺骨,心中却一片清明。
这一趟,不是逃。
是放饵,钓鱼。他已经看到了鱼儿跃出水面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