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屏风不会说话(2 / 2)

孙掌柜缓缓举起牌子,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放下,对着程鹤年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铛!”

拍卖槌重重落下。

“十万银元,成交!恭喜程先生!”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程鹤年站起身,矜持地向四周颔首致意,享受着胜利者的荣光。

他经过谢云亭的座位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游戏,结束了。”

谢云亭没有看他,只是目送着孙掌柜离场。

老掌柜在门口回身,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谢云亭看懂了。他说的是:“戏,才刚开场。”

次日,当人们还沉浸在十万天价屏风的谈资中时,一份全新的报纸《民声报》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上海的街头巷尾。

头版,是整整一个版面的报道,漆黑的标题如同一声惊雷——《屏风会说话,你听懂了吗?

》。

报道核心,是一张极为清晰的高清拓片,正是紫檀屏风背面的《孟子·离娄》全文,以及那八个用金钗加深的蝇头小楷——“男女平等,皆可明道”。

金笔张的文笔辛辣如刀,将苏母生平、创办女子学堂的壮举、以及这架屏风的真正含义娓娓道来。

文章结尾掷地有声:“所谓‘节烈遗物’,实为女性思想觉醒之宣言!有人欲以铜臭玷污之,殊不知,金石可碎,精神不朽!”

报道一出,舆论哗然。

更有当年受教于苏母的女子学堂学生联名作证,其中一位已是知名女医师,她对记者说:“苏老师曾告诉我们,贞节牌坊是用来压死人的,思想的自由和独立,才是女人真正的贞节。”

风向彻底逆转。

前一日还在为程鹤年喝彩的洋行买办们,纷纷致电报社撤下广告,生怕与这“玷污女性觉醒精神”的丑闻沾上关系。

程公馆内,程鹤年将报纸撕得粉碎,暴怒如雷:“封杀!给我封杀所有刊登这篇文章的报馆!”

然而,他的封杀令还未传达到位,第三天,一个更令他始料未及的场面出现了。

全上海三百多家茶馆,无论大小,都在同一时间,用留声机播放起一段略带杂音的录音。

那是一个温婉而有力的女声:“诸位姑娘,你们要记住,识文断字,不是为了将来讨夫家欢心,更不是为了在嫁妆单子上多添几行字。是为了让你们能亲眼看清这个世界,亲耳辨别那些谎言,亲手去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是苏母生前在女子学堂授课的录音!

这段珍贵的音频,竟被金笔张从一个教会的故纸堆档案馆里翻了出来。

市井百姓争相传听,街头巷尾,尽是“醒世箴言”。

有人甚至用黄杨木仿制了袖珍的屏风挂件,正面刻凤凰,背面刻那八字箴言,取名“醒屏”,一时风靡。

深夜,远东拍卖行的贵宾展厅内,灯火通明。

程鹤年独自一人站在那架巨大的紫檀屏风前。

他斥巨资赢下的“战利品”,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无人问津,甚至成了他的耻辱柱。

灯光下,正面的百鸟朝凤依旧流光溢彩,可他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背面那些刀刻斧凿般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在灼烧他的神经。

“砰!”他猛地一拳砸在玻璃罩上,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

可他扬起的拳头,却在半空中颓然停住。

他赢了吗?他好像什么都赢了,却又好像输得一败涂地。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展厅外响起。

阿篾走了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封信放在了程鹤年面前的展台上。

信封里没有信,只有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正跪在一个端庄的妇人面前,神情恳切。

那个男人,是程鹤年已故的父亲。

那个妇人,正是苏晚晴的母亲。

照片背面一行小字:民国十年,为调解茶行商事纠纷,程家主跪求苏夫人。

照片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你踩下的每一步,都有前人的脚印。

程鹤年的身体晃了晃,缓缓沿着冰冷的玻璃罩滑坐在地。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费尽心机赢回来的东西,正在他手里,一点点腐烂,散发出恶臭。

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谢云亭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将自己关在焙火房里整整一夜,天亮时,他推门而出,眼中有血丝,更有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将一张新绘制的图纸交给阿篾,声音沉稳:“去准备吧,误了农时,一切都是空谈。”

阿篾接过图纸,只见上面画着一种从未见过的竹制晾晒架结构图,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

清明过后第五日,暖风和煦,清心茶舍的后院里,搭起了一排长长的竹制遮阳棚。

棚下,三十张崭新的竹匾整齐排列,等待着第一批春茶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