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屏风不会说话(1 / 2)

电报纸边角被雨水浸得有些发皱,上面的铅字却像一排排冰冷的铁钉,扎在谢云亭的眼底。

“急。程记‘江安号’货轮于九江段突遭水匪劫掠,所载川茶尽数被毁,船员伤亡惨重。匪首扬言,此为报复谢云亭断其财路。”

阿篾的声音因竭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嘶哑:“先生,九江那边的水匪‘江龙王’,向来只收过路钱,从不伤人毁货,这次摆明了是有人买凶栽赃。程鹤年这是要……借刀杀人,嫁祸于您!”

谢云亭将电报纸缓缓放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焙火房内,炭火明明烧得正旺,空气却仿佛瞬间凝固。

这不是商战,这是要他的命,更要毁掉“云记”的根。

一旦背上“勾结水匪”的罪名,别说走通川渝线,整个长江航运都会将他视为死敌。

军方介入,更是旦夕之间的事。

“好一招‘借刀杀人’。”谢云亭的嘴角牵起一抹极冷的弧度,眼中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燃起一簇近乎残酷的亮光,“他既然喜欢用刀,那我们就送他一把更快的。”

他没有立刻去解释或辟谣,那在精心布置的陷阱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抬眼看向窗外,夜色如墨,暴雨未歇。

“晚晴呢?”他轻声问。

“苏小姐在楼上陪着新来的女学员们,教她们辨识茶香。”阿篾答道。

谢云亭起身,推开焙火房的门。

楼上传来苏晚晴温婉而坚定的声音,她正在讲解不同茶香的前调、中调和尾调,如同在解析一首复杂的诗歌。

那声音在风雨飘摇的夜里,像一盏不灭的灯。

他静静听了片刻,对阿篾道:“去查,苏家二叔最近跟谁来往密切。另外,让金笔张准备好,好戏要开锣了。”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

《申报》副刊一则巴掌大的广告,却比任何头版新闻都更引人注目。

远东拍卖行,紫檀木雕百鸟朝凤屏风,标的品名赫然是——“落魄名媛变卖节烈遗物”。

广告配图极为刁钻,只截取了屏风正面精美绝伦的雕工,那栩栩如生的凤凰仿佛要破图而出,尽显奢华。

而旁边的文字却极尽煽情之能事:“昔日书香闺秀,今朝何在?一架节烈屏风,几多铜臭泪痕。”起拍价,八万银元。

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苏晚晴那刚刚被“开箱”洗刷过的名誉上,又泼了一盆更脏的污水。

清心茶舍二楼,新来的女学员们围着报纸,一个个气得小脸通红。

苏晚晴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图片,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忽然抬头,对身旁的谢云亭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屈辱,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

“他们还不知道,”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那架屏风的背面,是我母亲亲手用簪子刻下的《孟子·离娄》。”

谢云亭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异常稳定。

他知道,这场仗,她已准备好与他并肩。

“不止。”他说,“阿篾已经查到了。”

阿篾递上一份调查报告:“先生,苏家二叔上个月在赌场欠下巨额赌债,是程鹤年的心腹出面替他还清的。这架屏风,就是他私下偷出来抵的债,被程鹤年直接截胡买断。更要紧的是,拍卖行那边已经收了程鹤年的人一笔高额定金,三日后必须成交,否则我们将面临天价违约金。”

这是一个死局。

买回来,等于承认了“变卖节烈遗物”的羞辱;不买,屏风落入他人之手,这盆脏水就永远泼在了苏家身上。

谢云亭却仿佛没听到“死局”二字,他从容地倒了一杯茶,递给苏晚晴:“晚晴,还需要你帮个忙。”

他转头对匆匆赶来的柳三嫂深深一揖:“三嫂,您是看着这屏风长大的,可否设法……弄到屏风背面的拓片?”

柳三嫂眼圈一红,重重点头:“姑爷放心!太太当年刻字时,老奴就在一旁为她磨墨。那每一个笔画,都刻在老奴心上!”

她顿了顿,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布包:“对了姑爷,太太当年抄录时,嫌簪子太钝,还特意用自己的金钗尖端,在那八个字上加深了笔锋——‘男女平等,皆可明道’。”

那八个字一出,满室皆静。

谢云亭眼中精光一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训,而是那个时代,一个女性对整个旧世界的呐喊。

拍卖当日,法租界的远东拍卖行大厅座无虚席。

上海滩的各路名流、商贾、洋行买办齐聚一堂,与其说是来竞拍,不如说是来看一场好戏。

程鹤年一身纯白西装,坐在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姿态优雅,仿佛执掌全局的君王。

他要的,就是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将谢云亭和苏晚晴的尊严,一锤定音地敲碎。

拍卖师口若悬河,气氛被烘托到了顶点。

“六万银元!”

价格一路攀升,就在众人以为将要尘埃落定时,后排一个戴着灰色礼帽的身影突然举牌。

“七万。”声音苍老而沉稳。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去。竟是德裕当铺的孙掌柜!

程鹤年眉头微皱,旋即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举牌:“八万。”

“八万五。”孙掌柜不紧不慢。

“十万!”程鹤年声音带上了火气,直接将价格推向一个令人咋舌的高度。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