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当箱子打开时(2 / 2)

谢云亭解开油纸,里面是一本泛黄的账册。

册页已经发脆,墨迹却依旧清晰。

这并非一本寻常的嫁妆清单,而是一本“心血录”。

第一页,写着那对被传为笑柄的红木茶筛。

旁注小字:“光绪三十二年,为筹措清心女子学堂经费,变卖陪嫁和田玉镯一对,所得银元购上好毛竹三百斤,亲手编制茶筛五十副,此为留存之二。”

谢云亭的手指猛然一颤。

他一页页翻下去,每一件器物背后,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件被讥笑为“土气”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夹层里竟藏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三十多年前《女子师范学堂办学章程》的草稿。

那三十六只看似普通的陶罐,罐底都刻着“清心社试制”的字样,是苏母当年为了改良茶叶保鲜技术,亲自去景德镇烧制的样品。

这哪里是什么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嫁妆?

这分明是一代知识女性,在那个封闭的时代里,未能走完的实业救国之路!

是一份沉甸甸的、被尘封了的理想!

谢云亭的眼睛渐渐湿润。

他终于明白苏晚晴为什么执意要“活当”,因为这不是一件可以被金钱衡量的物品,而是一份必须被完整赎回的信念传承。

第三日清晨,天光微亮。

谢云亭换上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亲自带人赶赴德裕当铺。

孙掌柜见他前来,以为他是筹到钱来补款赎当的,正要开口,却见谢云亭一言不发,只是对着身后的阿篾挥了挥手。

阿篾会意,朗声道:“开箱!”

伙计们上前,在当铺门前早已闻讯围观的人群注视下,将那几只被封存的箱笼一一打开。

“哗——”

人群中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没有想象中的绫罗绸缎,没有价值连城的珠钗环佩。

箱子里静静躺着的,是一整套精巧而朴素的手工制茶器具:泛着竹子清香的竹匾十七面,大小不一的陶罐三十六只,锃亮的铜制茶筛五副,甚至还有一块用来压制茶饼的青石板,上面清晰地刻着“清心社试制”的字样。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谢云亭走上当铺的台阶,他的身形不算高大,此刻却仿佛一尊无法撼动的碑。

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传遍了整条街巷:“诸位,这几箱器物,并非苏晚晴女士的个人嫁妆,更不是什么妇人脂粉。这是她的母亲,苏老夫人毕生心血所凝,是当年为创办‘女子制茶班’而备下的启业之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中一张张错愕的脸,声音陡然拔高:“今日,我谢某人代我妻晚晴宣布,将这全套器具,悉数赠予清心茶舍!自即日起,清心茶舍‘女子制茶班’正式开班,凡有志于学习制茶技艺的女子,无论出身,皆可免费前来授艺!”

消息如同一颗炸雷,在上海滩瞬间引爆。舆论一夜之间骤然反转。

金笔张连夜奋笔疾书,一篇题为《箱子的秘密》的深度报道横空出世,详尽披露了苏母支持女子教育、尝试实业救国的往事。

次日,街头巷尾的议论声变了风向。

“我的天,原来我们都骂错了人!”

“一箱子制茶工具……这是嫁妆吗?这是遗志啊!”

更有数十名年轻女子,拿着自己做的针线活计,结伴来到清心茶舍报名。

“我们不稀罕嫁个有钱的,就怕嫁个拦路的爹!”一个胆大的姑娘高声喊道,“宁可学筛茶养活自己,也不愿再看男人脸色!”

德裕当铺内,孙掌柜默默地取出那张当票,在抵押期限“叁月”之后,用朱砂笔添上了一个“另加”和一个更大的“叁月”。

他将当票重新收好,又从私人账房里调拨出两万银元,命心腹悄悄送去云记在上海的办事处,只交代了一句:“有些东西,比利息更重要。”

当晚,谢云亭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工坊里,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副最陈旧的竹匾。

竹丝光滑温润,仿佛还残留着岁月与人手的温度。

就在这时,他意识深处那道沉寂已久的玉青色光芒,忽然一阵急促地闪烁。

一幅残缺的图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手执茶筛,昂然立于黄山之巅,她的身后,是成百上千名女子的身影,背景竟是谢家那片被大火烧毁的焙房遗址!

随即,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信者不孤。”话音落,光芒与图景尽数消散。

谢云亭闭目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拿起笔,在桌上的一张白纸上,郑重写下一行字:资本可枯,人心不竭。

只是,他心中并无半分轻松。

这场看似是他大获全胜的舆论战,更像是一次响亮的示威。

他太了解程鹤年了,那是一个睚眦必报、从不肯吃亏的枭雄。

越是这样公开的“打脸”,越会激起他更猛烈、更不计后果的反扑。

果然,第三天黄昏,阿篾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赶回,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递上一封刚刚截获的电报,声音发紧:“先生,长江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