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议事棚,石午阳没回自己那暖和敞亮的木屋,这是去年才新盖的。
他径直钻进了银矿洞深处临时隔出的那间“窝”——一张板床,一个破木箱。
刚把几块硬饼子、火镰火石和一包粗盐塞进包袱皮,洞口的光就被挡住了。
豆娘抱着刚吃饱睡着的二小子,慧英牵着已经会满地跑的大儿,娘几个堵在门口。
洞口渗进的微光给她们身上勾了道毛边。
“又要走?”
豆娘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慧英没说话,只把大儿的手紧了紧,孩子仰头看着爹。
石午阳抓着包袱的手顿了一下,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低着头,侧着身子,想从豆娘和慧英中间的缝隙挤过去。
两个女人都没拦着,甚至默默地、同时往两边让开了半步。
石午阳快步穿过那道狭窄的光带,脚步声在矿洞里显得格外空洞。
眼看就要走出洞口,融入外面稍亮的天光里——
“相公!”
豆娘和慧英的声音,几乎叠在一起,从背后追了上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路上……小心点儿!”
石午阳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线扯住了。
他没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身影便彻底消失在洞口刺眼的光线里。
谷口老枫树下,陈大勇抱着他那把磨得锃亮的斩马刀,像尊石像。
大贵和根叔蹲在旁边,一个用枯草杆剔着指甲缝里的泥,一个拿着片不知哪儿捡的枯树叶,慢条斯理地擦着腰间那把不起眼的短刀鞘,刀刃没露出来,只听见“沙沙”的摩擦声。
石午阳走到近前,没废话:“走。”
陈大勇闷声不响翻身上了他那匹高大的青骡。
大贵和根叔也像两个无声的影子,利落地攀上马背,动作轻巧得几乎没有声音。
四骑出了谷口,沿着蜿蜒的山道向南疾驰。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崎岖的山路上,歪歪扭扭,像几把出鞘的、沉默的刀。
石午阳跑在最前面,山风灌满了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始终没回头看一眼谷口的方向,只是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身后,根叔把那片擦刀鞘的枯叶随手丢掉,叶子打着旋儿,落在被马蹄踏碎的尘土里。
……
几天后,他们到了荆州外围的十里铺市集,距荆州府只有二十里地。
这里同样有护国军的暗桩——同福客栈。
他们得先在这里刺探出准确的情报后,再步行进荆州府。
市集上像一块滚着油渍的破抹布,挤满了贩牲口的、挑山货的,空气里搅和着牲口粪、汗酸和劣质桐油味儿。
石午阳四人把马缰绳扔给同福客栈门口一个瘸腿伙计时,那伙计眼皮都没抬,只哑着嗓子吆喝一声:“后槽!四匹青骡!上好料!”
客栈门脸灰扑扑,跟长沙府的福安客栈完全不能比,大堂桌椅油腻腻的能刮下二两泥。
掌柜是个干瘦老头,戴着断了腿的老花镜,正就着天光扒拉算盘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