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阳目光越过他们,投向棚子里那尊黑黢黢的庞然大物——
从宝庆府抢来的一门红衣大炮,像头沉睡的怪兽,冰冷而沉默地趴在那里。
炮身上还沾着运回来时蹭上的泥巴和草屑。
“没事,雷叔,”
石午阳挨着雷九,也捡了块石头坐下,
“咱这谷里,能打出火枪都已经了不起了,弄这大家伙,家伙什不行,铁料也差火候,弄不出来太正常了。天晚了,您老早点歇着。”
雷九狠狠嘬了一口烟,烟锅里的红光明亮了一瞬,映着他愁苦的脸:
“俺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试了七八炉,铁水不是太稀拉不住模,就是太稠倒不进去……白瞎了刘营长费老大劲把这铁疙瘩拖回来……”
他满是老茧和烫疤的手拍着膝盖,声音带着不甘的沙哑。
刘志行也叹气:“司令,古籍上虽有铸法,但西洋炮讲究铁料纯净,内膛光滑如镜,咱这土高炉,炼出的铁杂质太多,铸出来的炮身不是有砂眼就是有裂纹,根本经不住火药一轰,自个儿先炸了膛……”
他指着棚子角落里几块黑乎乎、形状扭曲的铁疙瘩,
“那都是废料,白烧了好多炭。”
石午阳借着月光看了看那几块废铁,又回头看看那门沉默的红衣炮,咧嘴笑了:“仿不出就仿不出,多大点事!咱野人谷的兄弟,啥时候被尿憋死过?造不出来,咱不会去抢现成的?”
他拍了拍雷九的肩膀,又朝刘志行眨眨眼,
“鞑子手里有的是好东西!回头咱瞅准机会,再摸他个炮营,连炮带炮子都给他端回来!雷叔您到时候就负责给咱修炮擦炮,一样是头功!”
雷九被石午阳的话逗得脸上的愁苦散了些,他磕了磕烟锅,站起身,佝偻的腰似乎也挺直了几分:
“得!司令这话提气!俺老雷别的本事没有,伺候炮管子还行!”
刘志行也忍不住笑了:“那我就多翻翻兵书,看看怎么用抢来的炮最利索!”
就在这时,铁匠棚里突然传来“滋啦”一声刺耳的异响,一股白烟猛地从炉口冒出来,带着浓烈的焦糊味。
“哎哟!又废了一炉!”
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学徒灰头土脸地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根烧红的铁钎。
雷九脸上的笑意僵住,猛地转身,对着棚子里那堆失败的铁疙瘩狠狠踹了一脚,骂道:“不争气的玩意儿!”
铁疙瘩纹丝不动,只发出沉闷的响声。
石午阳却哈哈大笑,推搡着雷九和刘志行:“走走走,都回去睡觉!跟这堆废铁较什么劲?”
月光下,铁匠营的火光渐渐黯淡下去,只有溪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
那门孤零零的红衣大炮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旁边几块废铁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几座沉默的小山。
而远处山谷的轮廓,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
这天,文安之突然捎来的密信,
石午阳把磨秃的锄头往墙角一扔:“王德发!把你藏的酱牛肉刨出来!咱们去忠贞营串个门!”
豆娘挺着显怀的肚子追到谷口:“俺想跟着去认认李将军的门槛……顺便看看慧英姐!”
“胡闹!”
石午阳脸一沉,嗓门震得树上麻雀乱飞,
“后山薯苗招虫了,你盯着除虫!”
见豆娘眼圈泛红,又压低声音补了句,
“回来给你带茅麓山的野蜂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