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谷的黄昏飘着炊烟,
就在石午阳领着大军才走过谷外那片村寨
谷口就吹响了号角,呜呜咽咽在山坳里转了三圈才歇。
石午阳勒马谷口时,望见乌泱泱一片人迎在寨门前——
102营的营将军王德发一手拽着根木耙子,一手抱着个吃奶的娃。
而身旁跟着的刘家嫂子却是拎着个猪食桶……
都快四年了,看来这王德发已经把刘家嫂子给办了。
豆娘被人群挤在刘家嫂子身边,紧挨着猪食桶,猪食渣粘满了裙摆,她也不擦,只盯着石午阳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手里半截红薯早捏成了泥。
石午阳喉结滚了滚:“豆……”
名字还没喊全,赵竹生家的小子赵联胜冲过来,一把抱住他铁甲腿:“石叔!你是石叔吧!竹枪耍给我看!”
后头追来的招娣挺着新怀的肚,喘着气笑:“司令莫怪,联胜居然认得你哩!”
可小孩分明把鼻涕全蹭在石午阳的甲裙上。
“司令!”
马老歪率先蹿上来拽着马缰,缺了门牙的嘴漏风:“可算……可算……”
话没说完先抹了把泪,袖口蹭得脸皮黑亮。
石午阳正待开口,身侧人影忽地一闪。
文安之那老骨头竟像兔子似的扑出去,
“噗通”跪在个蓝布衣妇人跟前,花白脑袋磕进黄土:“臣……臣文安之叩见坤兴公主殿下!”
人群霎时死寂。
谷外几只芦花鸡吓得扑棱棱飞上草垛。
石午阳这才认出那妇人——
褪色的旧袄打着补丁,发髻拿木簪草草绾着,独臂的袖口上还沾着喂猪的糠屑。
可腰杆挺得笔直,尤其那双眼睛扫过来时,崖上的鹞子都收了翅膀。
“文督师快起。”
坤兴公主伸出手虚扶,腕骨细得像芦苇秆,
“咱谷里不论这个。”
文安之抬头,泥印子糊了半边脸:“臣当年在宫里……”
“宫里吃燕窝,这儿啃红薯。”
坤兴公主忽然笑了,眼角皱起细纹,
“督师尝尝新挖的?”
她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个沾泥的红薯,掰开露出黄瓤,热气混着土腥味腾起来。
王德发的刘家婶子在人群里嘀咕:“公主昨儿还帮俺推磨哩……”
文安之捧着半块红薯,指尖抖得接不住热汽。
坤兴公主却已转向石午阳,
石午阳赶紧下马跪了下去。
公主却是指了指谷里:“前几天就听魏和尚说石司令要回来,圈里老母猪昨儿下崽,给你留了副下水。”
日头晃过崖尖,照着王德发竹耙上的裂口,也照着文安之官袍袖口的虫蛀眼。
石午阳喉头动了动,咽下口滚烫的谷风:“进谷……大家都进谷再说。”
葫芦口的寨门吱呀敞开时,坤兴公主随手撵开挡路的母鸡。
那鸡惊叫着蹿进旁边的菜地,踢飞几颗土坷垃,正砸在文安之的官靴上。
……
石午阳没回自己那间洞府,而是先来到了忠烈祠。
四年前两万护国军出谷南下,如今回来的只有一万出头,
有些带回了骨灰,有些尸骨无存,只有名册上记红的名字。
得先迎忠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