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月亮瘦得像镰刀。
最后一遍桐油刷完,石午阳蹲在船头系缆绳,忽然听见马蹄碎响。
两骑快马卷着尘土冲来,马上人滚鞍下马,高举督师令牌,嗓子都喊劈叉了:
“石将军、李将军——文督师随后就到!”
李来享坐在船帮上正啃着冷饼,闻言差点噎着:“文安之?他不是跟着皇上跑贵州了吗?”
(p.S:文安之是南明最后一任督师,字汝止,号铁庵,夷陵人(湖北今宜昌),1651年(南明永历五年)初,拜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书,督师经略川秦楚豫四省军务。其以忠义激励诸军,锐意复兴明室,是南明少有的实干大臣,可惜,上任之时,已年逾六旬,且南明朝廷已经到了山穷水复之境!)
……
日头偏西时,江风卷着沙粒子抽人脸。
官道旁黑压压站了两排兵。
李来享抱着胳膊杵在官道旁,孝带下压着的刀疤泛着红:“朝廷的官儿架子大,让这么多弟兄杵着等!”
石午阳正拿草绳在绑松了的护腕:“梧州粮荒那会儿,文老头把陈邦傅的私粮撒给满城饥民。”
他猛一勒草绳,
“这老头,应该迎。”
队列中,曹旺的金牙在暮色里忽闪:“都挺直喽!别让朝廷来的大人觉得咱们是群叫花子!”
官道尽头先冒出两盏破灯笼,接着是两匹瘦马拉的乌篷小车,吱呀呀地晃。
车辕上甚至还挂着半袋发芽的糙米。
护卫队拢共三十来人,个个灰头土脸,马鞍子磨得发亮。
车帘一掀,先伸下根磨光的枣木拐杖,接着钻出个干瘪老头——
官袍洗得发白,后襟还沾着块黄泥印子。
“督师辛苦!”
石午阳大步上前托住老人胳膊,触手全是硌人的骨头。
文安之喘匀了气,豁牙的牙龈露出来:
“老骨头还经得起颠簸......倒是你们,”
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豁口的门牙,
“两位年轻人肯来接我……我这把老骨头就值。”
老头儿站直了抻腰,脊椎骨嘎巴响了两声。
李来享原本绷着的脸松了松,低声道:“您老这么大岁数还折腾,咱们小辈哪敢不迎。”
“您老坐轿。”
石午阳朝后招手。
四名亲兵吭哧抬来从衙门里找到的一顶褪色的蓝呢轿,轿顶烂窟窿用茅草堵着,轿杠裂了缝拿麻绳缠紧。
“使不得......”
文安之推拒的手被石午阳托住,触到满掌老茧。
“江滩卵石多,硌脚,江风也大,怕您老受不住。”
石午阳不由分说把人搀进轿。
轿杠压上肩时,竹竿“嘎吱”呻吟。
文安之撩开轿帘,江滩上成排的新船浸在血色残阳里:“新造的?造这些船......怕是折了些弟兄?”
石午阳脚步一顿,
跟在轿旁的曹旺嘴快,
“十来个哩!老张头让滚木压成肉饼,李二狗采桐油摔进蛇窝......”
轿子吱呀呀往城里晃,灯笼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石午阳和李来享跟在轿侧,江风把他们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李来享侧头小声:“这位朝廷来的老头,看着顺眼多了。”
石午阳笑了笑:“都六十了,还跋山涉水跑这么远,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