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里安没有追击索尔加。他猛地转身,冰冷的目光锁定了刚从凛风冲击的僵直中勉强恢复、正因目睹索尔加断斧而惊怒交加的鲁尔克·裂蹄。达里安左手再次抬起,这一次,不再是喷发的寒流,而是五指箕张,对准了鲁尔克。掌心前方,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冰冷,一个微型的、急速旋转的冰霜漩涡凭空生成,散发出恐怖的吸力。鲁尔克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流动都变得迟滞,仿佛要被那漩涡强行抽离!
黑暗敕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脆、冷静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龙吟,如同穿透迷雾的晨钟,骤然在战场上空响起:
“够了!裂蹄的可汗,熔炉之心的战士!停下这无谓的流血!”
一道柔和的、带着时光流沙般质感的青铜色光柱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达里安和鲁尔克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驱散了达里安掌心的冰霜吸力。光芒散去,一个娇小的身影悬浮在离地数尺的空中。她看起来像一个侏儒小女孩,梳着俏皮的双马尾辫,穿着一身点缀着时光沙漏和齿轮图案的精致法袍。然而,她那双巨大的、如同熔融黄金铸就的龙瞳,以及周身散发出的、浩瀚如星海般的时光威压,清晰地昭示着她的真实身份——青铜龙克罗米。
克罗米的出现如同按下了暂停键。狂暴的半人马和沉默进攻的贾拉丁战士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位巨龙群岛的真正主人之一。鲁尔克喘着粗气,胸前的白霜在克罗米散发的时光暖意下迅速消融,但被死亡之握侵袭的手臂和被削断肌腱的前腿仍在隐隐作痛和无力。索尔加紧握着断掉的斧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达里安,又忌惮地看向克罗米。
达里安缓缓放下了左手,幽蓝的魂火在克罗米巨大的黄金龙瞳注视下,依旧平静,但手中的“影之哀伤”微微垂下了几分。他身后的黑锋骑士们也停止了攻击,沉默地收束阵型,符文武器上滴落着半人马的污血和贾拉丁甲胄上熔融的碎屑。那名失去坐骑的骑士,胸甲凹陷,但依然挺立,手中紧握符文剑。
“克罗米阁下。”达里安的声音透过面甲传来,冰冷但带着礼节性的尊重,“我们奉巫妖王之命而来,遵循《凛冬盟约》,响应龙族的求援。这些战士,”他剑尖指向鲁尔克和索尔加,“拒绝了沟通,并首先发动了攻击。”
鲁尔克愤怒地打了个响鼻,四蹄不安地刨动:“巨龙!这些骨头架子带着死亡的气息!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在玷污这片刚刚苏醒的土地!他们是不洁的,是亵渎!”他指着地上那些被凋零之力侵蚀、伤口腐烂流脓的族人尸体,眼中燃烧着仇恨。
索尔加沉默着,但紧握断斧的手和喷火的眼神表达着同样的不信任与敌意。他脚下的岩石因他散发的高温而微微发红。
克罗米小小的身躯悬浮着,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扫过双方战士身上的伤痕,最终落在达里安覆面盔上那两点幽蓝的魂火上。她的黄金龙瞳深邃无比,仿佛能看透时光的迷雾。
“死亡,是循环的一部分,可汗,战士索尔加。正如火焰与寒冰,生命与衰朽。”克罗米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如同无数个时间线的低语在重叠,“这些‘亡者’的到来,是经过守护巨龙议会知晓的。他们的力量,或许正是群岛此刻所需,对抗那些试图扭曲时光本身的腐化。”她顿了顿,看向半人马和贾拉丁,“你们的勇气扞卫家园,值得尊敬。但此刻的敌人,并非这些带着契约而来的骑士。盲目树敌,只会让真正的阴影得利。”
克罗米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远方——觉醒海岸深处,一片空间结构异常不稳定的区域。那里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巨大的、形态扭曲的紫色水晶簇周围,时空呈现出细微的、令人眩晕的褶皱。那是青铜龙领地边缘,一个天然的时间裂隙节点。
就在克罗米目光触及那片区域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宇宙尽头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战场上所有存在,无论是愤怒的半人马、沉默的贾拉丁,还是冰冷的死亡骑士,甚至克罗米本人,灵魂都猛地一悸!
那片扭曲空间的核心,一道狭长的、边缘闪烁着刺目紫光的裂隙毫无征兆地撕裂开来!裂隙内部并非觉醒海岸的景象,而是翻滚着无法形容的、纯粹黑暗的混沌乱流,其中夹杂着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时空碎片。那是噬渊的气息!绝望、湮灭、永恒的折磨!
就在这令人灵魂冻结的裂隙深处,在翻滚的黑暗乱流中,一个景象如同闪电般刺入所有注视者的意识深处:
一块巨大的、棱角狰狞的深蓝色寒冰!它在这片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冰蓝色光芒,如同宇宙风暴中孤独的灯塔。寒冰内部,一个模糊但熟悉的身影被冻结其中——银白色的长发即使在冰封中也仿佛在无风自动,精致的面容凝固着痛苦与无与伦比的坚毅。她的双眼紧闭,但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却顽强抵抗着周围黑暗侵蚀的守护意志的光晕。
凛雪!
这景象只存在了不到一秒钟。如同被惊动的幻影,在所有人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那道撕裂的时空裂隙猛地向内坍缩!刺目的紫光爆发,将寒冰与其中的身影彻底吞没。裂隙如同从未出现过般消失,只留下那片空间剧烈波动的空气和几块碎裂掉落的紫色水晶。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战场。连蒸汽喷涌的嘶嘶声都仿佛消失了。时间仿佛凝固。
鲁尔克·裂蹄张大了嘴,石锤“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眼中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和茫然。索尔加·熔炉之心紧握断斧的手在微微颤抖,熔炉般的高温似乎都冷却了几分。半人马和贾拉丁战士们呆立原地,刚才的狂暴和敌意被一种面对宇宙级未知恐怖的战栗所取代。
黑锋骑士团这边,死寂更甚。骸骨战马眼眶中的魂火骤然凝固,如同冻结。萨萨里安握剑的手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声。库尔迪拉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所有死亡骑士的灵魂链接中,如同投入了一块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一切思维,只剩下那个在绝对黑暗中孤独抗争的身影带来的、撕裂灵魂的冲击。
达里安·莫格莱尼站在原地,如同真正的雕像。覆面盔下,那两点幽蓝的魂火,在经历了瞬间的极致收缩后,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炽白的冰焰!那火焰剧烈地燃烧着、跳动着,仿佛要将他的头盔都融化。他握着“影之哀伤”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金属扭曲般的呻吟,剑身上缠绕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啸,几乎要挣脱符文的束缚!一股比觉醒海岸所有火山加起来还要狂暴、还要冰冷的毁灭气息,以他为中心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脚下的岩石无声地化为齑粉,又在极寒中冻结成苍白的冰尘。
克罗米小小的身影悬浮在空中,巨大的黄金龙瞳死死盯着裂隙消失的地方,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悸。她刚才看得最清楚,感受也最直接。那不是幻象!那是来自时空彼端、来自噬渊最黑暗深渊的真实投影!凛雪女皇还“存在”,但她的状态……那微弱的冰蓝光芒在无边的黑暗中是如此渺小,如同风中残烛。而那道裂隙开启又闭合的时机,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恶意。
良久,克罗米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时光的尘埃。她看向达里安,声音低沉而严肃,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时光的重量:“你看到了,莫格莱尼领主。她的抗争未曾停止,但时间……并非总是盟友。你们寻求的答案,巨龙群岛或许能提供线索,但代价……”她的目光扫过依旧沉浸在震撼与恐惧中的半人马和贾拉丁,“需要你们自己证明价值,并赢得理解。死亡本身并非敌人,但无知和恐惧,会将盟友推向深渊。”
克罗米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时光的流沙在她周身环绕:“记住你们为何而来,死亡骑士们。真正的战斗,才刚刚揭开序幕。”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倒影,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青铜色光尘缓缓飘散。
觉醒海岸的灼热空气重新流动起来,硫磺味依旧刺鼻。但刚才那场血腥的冲突,在那道来自深渊的幻象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鲁尔克·裂蹄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咕噜声。他看了一眼地上族人的尸体,又看了一眼那些沉默矗立、散发着恐怖寒意的黑甲骑士,最后目光复杂地投向达里安·莫格莱尼——那个魂火如同冰焰燃烧的亡灵首领。他弯腰,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石锤,没有再看黑锋骑士一眼,只是对着自己的族人发出一声低沉、带着疲惫和茫然的嘶鸣,然后一瘸一拐地转身,朝着石林的方向走去。半人马战士们相互搀扶着伤者,沉默地跟上,来时狂暴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和目睹宇宙之怖后的沉重。
索尔加·熔炉之心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断裂的斧柄,又抬眼深深看了一眼达里安和他手中那把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符文巨剑,以及他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冰焰。他发出一声沉闷如滚石的鼻息,猛地转身,迈着沉重而略显僵硬的步伐,带着贾拉丁战士,如同移动的小型火山群,沉默地消失在另一侧的硫磺烟雾中。熔炉的怒火暂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战场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蒸汽喷涌的声音和风吹过水晶簇的呜咽。
达里安眼中的冰焰缓缓收敛,重新变回幽深的蓝。但那蓝色深处,却沉淀下比觉醒海岸的熔岩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他缓缓抬起“影之哀伤”,剑尖指向青铜龙领地深处那片依旧残留着空间涟漪的方向。剑身上的符文幽幽亮起,不再狂暴,却透着一股穿透时空的执念。
“前进。”达里安的声音响起,冰冷,平静,却蕴含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在岩石上,“目标,时间裂隙。找到她。”他调转骸骨战马的马头,不再理会身后战场上的血腥与狼藉。骸骨战马迈开步伐,踏着熔岩冷却后形成的黑色玻璃质地面,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咔哒”声,朝着那片时空扭曲的区域,坚定不移地走去。
在他身后,黑锋骑士们无声地收拢。失去坐骑的骑士沉默地跟上队列,胸甲上的凹陷是他新的勋章。符文武器归鞘,冰冷的死亡气息重新内敛,但每一个骑士覆面盔下的魂火,都燃烧着与达里安眼中同样的幽蓝,那光芒不再仅仅是亡者的冰冷,更添了一种近乎悲怆的、跨越生死的追寻意志。他们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冰川,沉默地碾过战场,留下冻结的血迹和凋零的残骸,朝着那片见证了他们女皇苦难深渊的时空褶皱,消失在觉醒海岸弥漫的硫磺烟雾与蒸腾的热浪深处。亡者的远征,在这片苏醒的炼狱之地,踏出了染血与铭刻着深渊幻影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