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中心最大的指挥军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凝结成冰。炭火盆散发出微弱的热量,被厚重的帐幕和外面渗入的寒气抵消了大半。提里奥·弗丁、伯瓦尔·弗塔根、德雷克塔尔、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她的法师团是远程火力的支柱)、布莱恩·铜须,以及代表部落新生力量、萨尔最信任的年轻勇士——德拉诺什·萨鲁法尔,围着一张铺着简陋地图的粗糙木桌。地图上,代表上古之门和奥杜尔的位置被用刺目的红圈标记。
空气仿佛凝固了。白天战场上那血腥的一幕——库尔提拉斯士兵被凛雪瞬间冻结、粉碎成冰尘的画面,如同幽灵般萦绕在每个人心头。弗丁坐在主位,灰烬使者倚靠在腿边,剑柄上跳动的圣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他布满战尘和疲惫的脸上,眉头紧锁,沟壑深如刀刻,目光沉沉地盯着跳跃的炭火,仿佛要从那微弱的温暖中汲取对抗内心寒意的力量。白天凛雪那冷酷无情的处置方式,以及她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毫无人性的宣告,像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坚守的圣光之道。
“清除腐化……”弗丁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中艰难撬出,“手段…过于酷烈。那是我们的士兵,弗塔根公爵。即使被低语侵蚀,灵魂堕入黑暗,也应尝试净化,而非…彻底湮灭。”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痛苦与质疑的火焰,直视着坐在他对面阴影中的伯瓦尔。
伯瓦尔·弗塔根,曾经的暴风城摄政王,如今的联盟在诺森德的最高军事统帅之一,也是与凛雪沟通的关键桥梁。他穿着一身磨损的板甲,肩甲上联盟雄狮的徽记在火光下显得有些黯淡。他的脸庞比弗丁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从额头斜划过左颊,那是天谴之门战役留下的印记,更是他背负沉重责任的证明。他承受着双重的压力:联盟的信任与对凛雪力量的警惕。面对弗丁的质问,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带着铁手套的手指,缓慢而沉重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仿佛在计算着某种无形的代价。
“酷烈?”一个带着浓重库尔提拉斯口音、压抑着巨大悲愤的女声响起。吉安娜·普罗德摩尔站了起来,她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往日睿智冷静的蓝眸此刻充满了血丝和怒火。白天死去的士兵中,有她熟悉的面孔,来自她故乡勇敢的水手。“弗丁大人,您称之为‘酷烈’?那是彻底的抹杀!连一丝救赎的机会都没有!她凭什么?就凭她坐在那个由无数骸骨和诅咒堆砌的冰封王座上?就凭她手里那把吞噬了无数灵魂的魔剑?”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指尖萦绕着不稳定的奥术能量,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帐内的炭火都为之摇曳。“我们在这里流尽鲜血对抗虚空,难道是为了让另一个更冷酷的‘天灾’来决定我们战士的生死吗?这所谓的盟约,难道是用我们袍泽的灰烬来书写的吗?”
“吉安娜女士,冷静。”伯瓦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试图压下这即将爆发的冲突。“凛雪…巫妖王的行动,是基于战场最残酷的现实。一个被彻底腐化的战士在防线核心发狂,其破坏力远超一只高阶无面者。他的存在,会让低语如同瘟疫般在意志薄弱者心中加速蔓延。那一刻的迟疑,可能导致整条防线崩溃,牺牲的将是以百倍计的战士。”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她选择的是效率,是阻断腐化传播最直接、最彻底的方式。这方式…冰冷,但有效。”
“效率?”布莱恩·铜须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图上的标记都跳了一下。矮人通红的脸上,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交织。“伯瓦尔,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地精造的齿轮!我们矮人知道什么叫坚固,什么叫牺牲!但我们也知道什么叫‘不放弃任何一个兄弟’!哪怕他被毒蛇咬了,被蝎子蛰了,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也会把他扛回去!看看外面!”他粗短的手指指向帐外,仿佛能穿透帆布看到那片血腥的战场。“那些被虚空撕碎的尸体,他们至少还有尸骨可以收敛!可那个小伙子呢?他什么都没剩下!只有一阵风带走的冰渣子!这种‘效率’,俺老铜须的心脏受不了!”他抓起腰间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浓烈的酒气也无法掩盖他眼中的湿润和怒火。
一直沉默地站在德雷克塔尔身后的德拉诺什·萨鲁法尔,年轻的兽人战士,此刻抬起了头。他继承了父亲瓦罗克·萨鲁法尔的坚毅面容,但眼神却更加锐利,带着新生代特有的审视。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情绪激动,声音平稳而有力,如同战鼓的闷响,在争论中显得格外清晰:
“争论对错无益于拧紧松动的盾牌钉。”
他的兽人语直白而务实,目光扫过弗丁、吉安娜和布莱恩。
“巫妖王的冰,冻住了缺口,也冻住了更多战士的喉咙。恐惧和猜疑,是比无面者利爪更快的腐蚀剂。它们现在正在营地里蔓延,啃噬着战士的勇气和彼此间的信任。我看到人类士兵看亡灵的眼神,比看那些深渊怪物更警惕。我看到矮人兄弟握着斧柄的手,因为愤怒和不安而在颤抖。”他向前一步,肌肉虬结的手臂按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盟约的绳索正在被这低语和恐惧侵蚀。若绳索断裂,无论亡者的冰墙多么坚固,生者的阵线从内部崩塌,我们都将一起坠入那黑暗的裂隙,成为古神盛宴上的肉块。争论她该不该杀,不如想想,如何不让下一个战士被低语逼疯!如何让活人相信,旁边的亡灵造物不是随时会倒戈的匕首?”
小萨鲁法尔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因愤怒而沸腾的情绪上。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的爆裂声和外面呼啸的风声。弗丁眼中的怒火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虑和思索。吉安娜紧抿着嘴唇,指尖的奥术光辉黯淡下去,但眼中的寒意未消。布莱恩重重地叹了口气,又灌了一口酒。
德雷克塔尔赞许地看了一眼年轻的兽人,苍老的声音带着萨满的智慧:“年轻的狼,看到了风中的砂砾。低语无孔不入,它利用的是心灵最脆弱处的阴影——对死亡的恐惧,对力量的渴望,对战友牺牲的愤怒,甚至是对…那些行走尸骸的天然憎恶。”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帐外亡灵军团驻扎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比夜色更浓。“巫妖王的力量压制了它们,但无法改变它们存在的本质。生者的恐惧和排斥,会成为低语最佳的温床。今天是一个士兵,明天呢?恐惧本身,就是最强大的腐蚀。”
伯瓦尔看着小萨鲁法尔,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这个年轻的兽人,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信任危机。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冻土气息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萨鲁法尔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如何加固我们的意志防线,弥合这信任的裂痕。凛雪…她只负责清除看得见的腐化源头。对抗无形的低语,守护生者的心灵,是我们必须自己承担的责任。”他转向弗丁和吉安娜,“提里奥,吉安娜,你们的圣光和奥术,是心灵壁垒的关键。我们需要更强大的精神防护法术,覆盖整个营地,尤其是哨兵和靠近前线轮换的士兵。布莱恩,”他又看向矮人,“我需要铁炉堡的牧师和萨满,用你们岩石般的意志和先祖的祷言,稳固矮人和侏儒兄弟们的心神。德雷克塔尔长者,部落的萨满之力,同样不可或缺。”
弗丁缓缓点头,手抚上灰烬使者的剑柄,圣光似乎随着他的决心而重新变得温暖坚定:“圣光会庇佑意志坚定者。我会召集所有圣骑士,日夜不停地以圣光祷言净化营地,设立精神警戒结界。”他看向吉安娜。
吉安娜沉默了几秒,最终也点了点头,尽管脸色依旧冰冷:“肯瑞托会提供必要的奥术防护卷轴和心灵防护结界。但我需要资源,大量的奥术水晶和稳定的施法环境。”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伯瓦尔,“还有,公爵大人,我需要一个明确的保证。这种…‘清除’,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任何疑似被腐化的士兵,必须经过圣光或奥术的鉴定,并尝试净化!否则,我无法向我的法师团,也无法向库尔提拉斯的士兵交代!”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尽力。”伯瓦尔没有给出完全肯定的承诺,战场瞬息万变,他深知凛雪的决断不会因承诺而改变,但他必须争取。“我会与巫妖王沟通,阐明我们的立场和…底线。”
“沟通?”布莱恩嘟囔着,用酒壶底敲了敲桌子,“跟那个冰疙瘩?俺看她除了砍人和冻人,压根不懂啥叫‘沟通’!小萨鲁法尔,你们兽人嗓门大,要不你去吼两嗓子?”他带着酒气和怨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年轻的兽人战士说。
小萨鲁法尔没有笑,他挺直了脊背,兽人特有的琥珀色眼眸在火光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对生者的责任,有对未知力量的警惕,也有一丝挑战的意味。他沉声道:
“我会去。”
帐内所有人都看向他。
“亡灵听不懂战歌的热血,但或许能理解‘必要’与‘代价’。父亲教导我,荣耀不仅在于砍下敌人的头颅,更在于在黑暗笼罩时,敢于踏入阴影传递火光,哪怕那火光来自冰冷的源头。我去冰冠堡垒的尖顶。把生者的愤怒、恐惧,还有…那条我们不愿再被轻易跨过的线,说给统御亡者之盔下的意志听。不是为了说服,是为了让她‘知晓’。知晓生者的心,并非可以随意冻结的溪流。”
他的话语带着兽人特有的直率力量,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弗丁看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担忧、赞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伯瓦尔缓缓点头:“小心,年轻的勇士。巫妖王的意志…非同寻常。”
“哼,希望那冰窟窿里还有点能听懂人话的东西。”布莱恩又灌了一口酒,算是默许。
吉安娜看着小萨鲁法尔,冰冷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低声道:“…愿智慧指引你,勇士。”
会议在沉重而略带一丝渺茫希望的气氛中结束。伯瓦尔和弗丁立刻着手安排精神防护的事宜,吉安娜和她的副官低声讨论着奥术结界的细节,德雷克塔尔开始用兽人骨片刻画萨满符文。布莱恩则摇摇晃晃地走向矮人营区,准备用麦酒和咆哮暂时压住心中的郁结。
小萨鲁法尔没有耽搁。他走出温暖的指挥帐,刺骨的寒风瞬间包裹了他,如同无数冰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他紧了紧身上厚实的毛皮战甲,抬头望向营地西北方。
在那里,越过层层叠叠的生者帐篷和巡逻火把的光晕,在龙骨荒野无垠的黑暗与肆虐的风雪深处,一座由纯粹的、亘古不化的黑暗寒冰构筑的尖顶巨塔,如同插在大地心脏上的惨白骨刺,沉默而傲慢地耸立着。塔尖刺破铅灰色的低垂云层,隐隐散发着幽蓝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灵光。那就是冰冠堡垒,统御北地亡者的森寒王座,凛雪的所在。
那里没有篝火的温暖,没有战友的喧哗,只有永恒的寂静与死亡的气息。小萨鲁法尔深吸了一口冰冷刺肺的空气,迈开坚定的步伐,踏入了呼啸的风雪,走向那片生者绝域。兽皮靴踩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嘎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生与死模糊的边界线上。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脸上,如同亡者冰冷的吐息。他的身影很快被翻卷的雪幕吞没,唯有那挺直的脊背,像一柄不屈的战斧,劈开诺森德无边的寒夜,投向那座象征着绝对统治与未知恐怖的冰封之塔。沟通的桥梁能否架起,生者的诉求能否被亡者的主宰聆听?答案,深锁在那片永恒的冰寒之中。而低语的风,仍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在疲惫士兵的梦境边缘,发出诱惑而恶毒的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