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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苦难童年度日如年 假戏真做真假马童(2 / 2)

有一次铁棍脱了铆,工友刚敲了两下,铁条“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和董千溪一样,我的眼睛常年生大眼包,章民照常年烂眼边子。老师怕传染给同学,安排我俩坐同桌。上课时,我呲牙瞪眼睁开“大眼包”,章民照瞄准般眯起一只红眼,才能看清黑板上的字。近视眼“李瞎子”上自然课,诬陷我俩课堂做鬼脸,让我们站在座位上。他看我们不思悔改,又让到黑板旁边站着。

我的大眼包上面消

父亲说要给我治眼睛,让我心头一热。我按他的指令,脑袋朝上把眼睛睁开道缝。他拿了半瓶老白干酒,一下灌进我的眼缝里,满屋子都是浓烈的酒味。

这不是酒而是强硫酸,活活把我的两个眼珠子烧瞎了。

我捂住眼睛满地翻滚嚎叫,父亲悄悄走了。我摸索着扶住炕沿,一点点站起来。我眼前黑糊糊一片,没有半点光亮。我摸索到外屋地,找到水瓢和盆子,到水缸里舀水洗。凉水只能缓解疼痛,眼睛更肿的睁不开。过了好几天,我才能勉强睁开眼睛,看东西模模糊糊。连父亲都不可信,我还相信谁?

我对周围的一切充满警觉,整天勾勾着小尖脸不说话,稍有风吹草动撒腿就跑。董克坏当年也给儿子瞎董万空灌白酒,把眼睛烧瞎了。儿子去滚砬子,被哪块石头硌好了。我也想滚砬子,一怕硌不正二怕摔不死遭罪,一直没滚。

老姑和奶奶一样,几乎每天赶海。每当刮大风,奶奶和老姑起得最早。她们仿佛早有默契,下了海滩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个拣竹竿一个拣大梭鱼。

爷爷留下竹杆准备盖厢房,郝振清老姑夫用竹杆编耙子卖。

郝文章的搂草筢子每当磨短了一截,老姑夫把筢子齿打下来,延伸重编,和新的一样。我的筢子齿磨短了一半,也学老姑夫那样,把耙子齿一根根打下来,无论如何编不上。我害怕被父亲惩罚,吓的摸黑跑到北海头,很晚才敢回家。

我在院子里找到筢子,已经被爷爷恢复原状,这才敢进屋。那天不知道父亲干什么事情有功,有资格和爷爷一起坐在炕上吃地瓜,没看我一眼。

自从小成子回盐场之后,除了郝文章,谁都不和我玩。

冬天,我刚和郝文章打了一次尜,董云华就把郝文章拉到自己一伙。夏天,我到西沙岗子上树晃“金虫螂子”装进瓶子,回去倒在院子里喂鸡。我上山割草,用“老蒲扇”叶子叠小船,放进海里能漂到王家崴子。我用“老蒲扇子”梗玩“拉勾”,自己裁判输赢。过端午节,小西山的孩子们相互顶鸡蛋,每年都诞生一个冠军。我用自己的脑瓜门顶鸡蛋,每次都是鸡蛋输,我的脑袋赢。

我在沙岗子柳树趟子里,自己和自己藏猫猫,玩“中国和美国打仗”。

一年四季,我最喜欢夏天,手脚不生冻疮,还能到南洪子洗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夏天更好。蚊子再多再咬,也比皮肉冻烂粘在鞋上往下撕强。

北风凛冽的冬天,我到山上搂草。遇上“风口”站不住人也搂不住草,我躺在沟里避风,死了都没人知道。太阳故意使坏粘在天上,等我把太阳盼得落下去,天更冷,我还得挑草回家。我再去楼草,偷偷带上老叔的《新华字典》。

字典里面有插图,我把每个字想像成某个人某件事某样东西。

我把几个人的故事联起来,就是一本小人书。我再把一群人的故事联起来,就是一部大书。我如果把字典从头到尾看完联想完,能写成几本大书。

冬天终于过去,身边朝阳的地方,钻出一片片嫩绿的草尖。我手脚上的冻疮也开始冒尖,痒得抗不住就挠,挠破了冒黄水。看字典那解痒,疗效最好。

我看字典认识许多字,屯中每个人的名字都有,每件东西都有解释。

我跃跃欲试想看一本大书。我看的第一部大书,是《吕梁英雄传》。

我看大书像“掉爪子”瞎董万空走夜道,一杵一杵磕磕绊绊。光是“前言”,我就看了一正月。我看字典不会查字典,仍不认识“蹂躏”两个字。连“掉爪子”瞎董万空都不认识。他有一本《康熙字典》,被“小白菜”拆了糊墙。

我朦朦胧胧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是被许多人踩在脚下揉搓踩踏。我再遇见这两个字,翻过去不看。我把书看完,觉得没有我照字典瞎编的有意思。

我又看了《新儿女英雄传》进行辅佐,才能记住书中的许多人物。

雷石柱、康明理、武德民、二愣子、李有红、张明义、马保儿、辛在汉、杜玉贵桦林霸、康顺风、猪头小队长,牛大水、杨小梅、蔡老黑、张金龙、李臭子、等如数家珍。张金龙有个喽罗也叫小小子,和我的小名一笔一划不差。

世上肯定只有我一个小小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进到大书里。幸亏董云华、郝文贵他们没看过这本书,否则我又多了个外号。我还看了《苦菜花》《迎春花》《朝阳花》等长篇小说。书中的那些悲情故事,仿佛都发生在我身上。以前,我把别人按在书中人物身上;现在,我把自己按在书中的人物身上。

老叔用木头做了副枪托,装上铁件,复原了老洋炮。他装好老洋炮绑在树上,用绳子栓在扳机上。他拉开距离转过头,闭上眼睛一拉绳头,“轰隆”一声试射成功。他想打个活物检验杀伤力,发现西沙岗子柳树趟面有个东西。

他装好老洋炮,从后面一点点接近目标。他在瞄准瞬间觉得不对劲,枪口只来得及往上稍微一抬,枪响了。我身后一棵小擀面杖粗的柳树,“嚓”地一下拦腰折断,树头将我覆盖的头影不露。老叔跑过来拖开树枝一看,果然是我。

他气的踢了我一脚:“你跑到这儿干什么,我差点让你害了!”

老叔试枪成功,高兴。他一枪没打死我,更是万分侥幸。

他和爷爷要了十元钱,到盐场给我买了一口袋文具。

我已经对学习不感兴趣兴趣了,文具盒被铅笔塞满,也“哗啦”不起来。文具用不完我就糟蹋,光是扫进猪圈里的铅笔,足够供一头猪上完小学。

那天,我看见猪叼了枝铅笔在粪水里划来划去,像练习写“人”字。大概在猪的眼里,“人”字笔划少简单好写,以为做人比它们做猪容易多了。

没人搭理我什么事没有,一搭理就抓鼻子上脸。我从窗户进到老叔家,肆无忌惮地吹他的口琴,用他的牙刷和牙粉刷牙,穿他的大皮鞋,戴貉绒棉帽子,穿哔叽衣服。我还开老洋炮,偷骑自行车,放洋戏匣子。他家里所有希奇古怪的东西,都被我糟蹋个遍。老叔频频到这屋告状,我的处境又变得猪狗不如。

我盼望过年,杀猪吃肉,贴对联挂宗谱张灯结彩,花花绿绿心花怒放。除夕夜吃完了饺子,坐在炕头上守岁发纸放鞭炮,天堂也不过如此。

以往过年除夕一大早,我还在朦朦胧胧之中,家家户户上坟请神燃放“二踢脚”,远远近近“咚咚咔咔”的响声不绝于耳。朦朦胧胧之中,父亲把我从被窝里拖起来,给我穿新衣裳。早饭是豆腐炖鱼,大米稀饭,象征年年有余。

爷爷把一盘小鞭从隔板上拿下来,让我今天随便放。父亲在屋里交叉悬挂一串串和平鸽、艳丽的纸花,都是从边外带回来的。奶奶和妈妈在热气蒸腾的外屋地煮肉,做大米饭。怕耽误学习,平日里父亲不让我们看小人书。那当时,家里的小人书还没被郝文贵借走不还,父亲全摆在窗台上,可以全天看小人书。

现在过年,小人书全让郝文贵霸去不给,和平鸽飞走纸花凋零。

与其说我盼望过年吃三顿饺子,不如说三天不用上山搂草,把手脚上的冻疮养一养。更因为请神挂宗谱摆供,老祖宗回家过年,我还能过上几天不挨打不挨骂的好日子。除夕晚上,全家人坐在炕上吃饺子,守岁。我一个人坐在锅底坑,守着锅台吃饺子。没人不让我上炕,我已经不习惯和父亲坐在一块儿。

在两只大擀面杖粗的红烛照耀下,宗谱上面的辈分格子清清楚楚。仿佛为了提醒我好好算一算,将来我的名字,能填在第几层的格子之内。

高高在上的老头老太太是我的祖先,此时正在慈祥地看着我。

我在心里默念:“老祖宗啊老祖宗,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受苦遭罪,家里家外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对我好一点儿?我脚上和手上的冻疮,什么时候……”

“哗啦”一声,老祖宗从供桌上面跳了下来!

倒下来的蜡烛,引燃了供桌上面的鞭炮,“劈劈啪啪”炸了个天翻地覆。黑暗中,我吓的失魂落魄,妈妈提着暖瓶出来,我“嗷”地一声扑到她身上。

父亲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干的,下地轮起筷子,对我一顿狠抽。我捂着脑袋,逃到街上园子里。我依偎在草垛边不敢回家,直到满屯子开始发纸,在院子里堆放劈柴,燃起熊熊篝火。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我躺在草垛里面睡着了。

梦中,小哥哥领我去了遥远的天边外,我钻进大草甸子

爷爷和父亲收拾供桌,才知道我受了冤枉。快过年了天天烧火,透霜的墙皮被热气哈透,钉子拔铆挂宗谱掉下来。这个年,我在恐惧和悲哀中度过,还不如不过年了。好在正月初三是的生日,奶奶煮饺子,顺便给我煮了两个鸡蛋。

我总也想不明白。毛主席为劳苦大众推翻了三座大山,成立了新中国,我又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不用到地主家里放牛,冬天不用把脚插进牛粪里面取暖,不用做“小半拉子”长工,为什么手脚上的冻疮半点没少,还总受压迫。

直到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我这才明白:地主阶级在哪里?就隐藏在我们家里!爷爷和奶奶是老地主和地主婆,父亲和妈妈是帮凶,老叔是恶霸,姐姐是地主家的大小姐,欺负我的恶少是董云华,我在家里是小半拉子长工。我在外面也是过街老鼠,没人说我个好,吃苦遭罪自作自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要翻身求解放,发动一场家庭革命。

我虽然不能把爷爷奶奶抓起来进行斗争,但是可以脱离这个环境。我想了好多办法,因为没有目的性很难实现。打这开始,我产生了思想。

正月初四那天上午,董千溪来我家拜年。

为了在外人面前炫耀有后人,爷爷特意把我叫到炕上。

也为了在外人面前显示我将来不能在家钻牛腚,不能把我一碗凉水看到底,父亲拿了本《黄历》,随便翻开一页对我说:“给你大爷讲一段,这篇文章写的什么。”父亲也是下了赌注,不知道我能不能把字认全,能不能讲下来。

那篇文章是《中山狼传》,家里的书我都看过。尤其这本《黄历》,我看了好多遍。春秋时期,晋国大夫赵简子在中山举行狩猎,拼命追赶一只狼。狼遇到东郭先生说:“先生能借你的口袋让我苟延残喘躲一会儿,躲过这场灾难,我会报答你的大恩的。”东郭先生帮助了狼。狼安全后跳出口袋,扑向东郭先生。

董千溪装出惊喜的样子,说:“小小子这么点就能看大书,长大肯定不是一般的人,别听大伙儿七姑咸八姑淡。”父亲一高兴,“咳咳”地咳嗽两声。

父亲“咳咳”许多次,炫耀般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爷爷一眼。

爷爷认为我不闹正经,丢了他的人。他当年让父亲念书的事折腾得灰头土脸,就烦念书两个字。我即使把《史记》倒背如流,也不如背诵几条谚语。

他不顾过年不能骂人的禁忌,忿忿地说:“妈拉个呱嗒,没养好后人哪。你找小富有和太红子玩,别找小全子,净赶外张,多想点过日子道儿。”

在小西山,只有近支和亲戚在家里吃饭,才能脱鞋上炕。董千溪不是近支也不是亲戚,也脱鞋上炕,盘腿坐在炕梢。他小儿子董万金当队长,他没少出坏点子,父亲老叔和我没少受欺负。他和爷爷是对手也是发小,还念过几天私塾。他虽然不能说自己孙子比我好,也得显示有文化。他戴上奶奶的老花镜,念墙上年画色剧照。

他把“王强欺君罔上”念成“王强欺君岗上”,把“芸香”念成“运(芸)香”。爷爷奶奶真心实意地留他吃饭,他转身下地,穿上鞋就走。

董千溪走后,爷爷奶奶犯了核计,不知道他这次串门有什么道道。

那年夏天,活蹦乱跳的董千溪突然死了。

喇叭班子演奏《四季歌》和《社会主义好》,敲锣打鼓伴奏,很有气势。前街人山人海,盐场、大西山还有陈屯、徐沙包子那边的人,都被招来了。

小成子从盐场跑来,我们在灵棚外面挤不进去。那天是活讯涨大潮,我俩偷着去南关沿洗澡。小西山的孩子们下海之前,用手接尿抹抹肚脐眼,据说水再凉也不闹肚子。我脱光衣裳,顾不上接尿抹肚脐眼,“扑通”一声扑进水里。

开始退潮,我一下水就被卷进激流,身不由己地漂往河口门子方向。我拼命挣扎,灌了一口又一口咸涩的海水。小成子一看闯祸了,赶紧上岸穿衣裳。

他怕我挨打,不敢回小西山叫人,往盐场跑去叫人。董云歧和郝文贵在南关沿割草,进到水里救我,也差点被潮水拉走。他们一边跑一边穿裤衩,跑回小西山叫人。那是个星期天,大西山的学生们也在大西山南海底割草。

他们把绳子和扁担结在一块儿,下到海里,也没够着我。大西山的社员们正在地里拔麦子,一伙人跑到南海底救人。另一伙人跑往河口门子,摇船下网“闸沟”,进行围堵。我在水中沉浮,一口一口灌着又咸又苦又涩的海水,知道死到临头。我望着头顶上的太阳心里呼唤“小哥哥救救我……小哥哥救救我……”

隔着海水的太阳朦朦胧胧,小哥哥伸下一只胳膊,把我拖往岸边……

大西山的社员们都会凫水,“扑通”“扑通”扑进海里。

山后面,一面白帆摇摇摆摆地移向河口门子,渔民从北往南下挡网。

小西山涌来一大群人,后面跟着数不清的男女老少。盐场方向,一挂大马车载着一车人,已经过了黄茔下。我已经被放牛的董太生大哥救上岸,躺在纲草丛中奄奄一息。我光着身子肚子鼓鼓的,躺在黑压压的人圈里,像掉进厕所里没淹死的小瘟鸡。父亲“啪啪”地打我,爷爷“啪啪”地打父亲,老叔和老爷拉架,一家人滚成了泥猴。人们都来南海底,董千溪的葬礼,只剩下喇叭班子。

大伙儿走到半路,被董千溪“送盘”的队伍堵住。

风水先生悄声对爷爷说:“纸品店为什么给死人少扎了一个马童?死人为什么正月里去你家串门?他知道自己今年要死,看好了你孙子让他做马童。死人快把你孙子带上奈何桥,我画了一副符烧了,死人才把你孙子放了,否则……”

从来不信神不信鬼的爷爷,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回南海底,对着海边叩头“谢神”。为了感谢董千溪的阴德,我们一家人披麻带孝,齐刷刷跪在董千溪灵前,行三拜九叩大礼。全永宁都知道,小西山老董家,出了个不省心的坏孩子。

第二天我挣扎着上学,一进教室被老师截住,在黑板前站了两节课。课间操,我又被校长叫到台上,在全校师生面前进行批评、警示。

一连好几天,我一尿尿火辣辣地疼,肚子里的海水一直没淘净。

人们街谈巷议,说董千溪早已算好自己的死日,正月初四到西北地去征小小子做马童。小小子这个小鸡屌命硬抗神,在去阴间的半路上自己跑回来了。

为了破除迷信移风易俗,文化馆编了一台喜剧《真假马童》,把爷爷和奶奶塑造成两个老封建,为了给孙子订“娃娃亲”不惜装神弄鬼,笑料百出。扮演我的小演员,正面是戴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背面是戴着骷髅头的小丑,插科打诨还会翻空心跟头。该剧在全县演出,又到省里参加汇演,获得各种奖项。

《真假马童》在永宁公社大礼堂演了两场,剧团准备到故事发生地小西山演出,被公社领导劝阻。老封建的原型不好惹,非砸了场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