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都市重生 > 走出小西山 > 第67章 苦难童年度日如年 假戏真做真假马童

第67章 苦难童年度日如年 假戏真做真假马童(1 / 2)

父亲把全部希都寄托在姐姐身上,不指望我学习什么知识将来能做什么,不掉海里淹死不给他找麻烦就行。姐姐年年被学校评为“五好学生”,当大队长戴“四道杠”。全学校所有出头露面的好事,全让姐姐一个人包了。

姐姐是父亲的希望和骄傲,什么活不让她干,有充足的时间复习功课。

刚上学的时候,我们没有书包,姐姐用一条毛巾包着我俩的书。没几天,家里只给给姐姐买了新书包。我的书和本子有时候装在姐姐的书包里,有时候自己拿着。家里给姐姐买了一件漂亮的塑料雨衣,下雨时,我披一条麻袋遮雨。

一次下暴雨,老李大河暴涨,用两根木头做成的小桥被水冲走。小账姐姐背着我过河,脚下被石头一绊,我俩倒在激流中。旁边的陈大友子一把将我俩抓住,拖到岸上。否则,我俩将被洪水冲到西海,几天之后,尸体在北海大流上岸。

我手里的书和本子被水冲走,赤手空拳上学,语文、算术都不及格。

奶奶以为学习就是算小账,每天无数遍地教我:“十个一就是十个,十个十就是一百。”我越听越糊涂,反而不知道一加一等于二还是等于几。

我和姐姐到山上挖菜,陈洪河在放牲口,给我俩出了道算术题:“你们俩算一算:仨加仨俩加俩,七十二加十八,等于多少?”姐姐很快算出来:“等于一百。”陈洪河说:“大闺女学习好,小小子不行,将来非钻牛腚不可。”

小西山的孩子有病,偏方就是硬抗,抗过去算命大,抗不过去爹妈再养。

谁家的猪有病不吃食,这可是大事,赶紧去盐场,找兽医李大先生打针灌药。大伙儿称学校老师是先生,因为会教学生。大伙儿称大夫为“先生”,因为会给病人治病。我不明白,李大先生是兽医,专门给猪和牲口治病,为什么也叫先生。一年级的算草本粉色本皮上,除了“算草本”三个字,还印着一只装着针头的大针管子。我以为学生有病,老师也和李大先生一样打针。全校学生打破伤风疫苗,不是老师也不是李大先生,是公社医院派来的大夫,我放心了。

那一回,我感冒发烧说胡话,几顿没吃饭。我让妈妈给我熬碗小米粥,放十几粒小米就行。妈妈怕奶奶骂,和老婶到海边薅“驴耳豆”,回来烀猪食。

“驴耳豆”里面混进“狼毒”,猪吃了中毒,躺在窝里口吐白沫。爷爷赶紧到盐场找兽医李大先生,来给猪打针。不一会儿,爷爷和背着大药箱的李大先生,从街上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我以为给我打针,吓的爬起来,“哇”地一声往后园跑。奶奶喊我:“是给猪打针!”我迟疑着进来,站在窗台上面观望。

李大先生把大药箱放在猪圈墙上,取出一具镶着铁框的大针管子,像四爷给大车打气的气管子。他从一只木盒里取出一根锥梃子粗细的针头,装在大针管子上。他将针头连续刺进几只瓶子里,抽足了大半管子药水。他针头朝上挤出些许药水排除空气,针头朝上沉甸甸地举在手里,翻过墙头跳进猪圈。猪也知道害怕,猛地站起来,警觉地看着兽医,做出预备跑的姿势。“六一”运动会上运动员预备起跑,就是这种姿势。我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为圈里的猪捏了把汗。

李大先生笑容可掬地和猪对峙,出其不意将针头刺进猪脖子里。药水进入体内猪才觉出疼,“嗷”地一声嚎叫,窜进粪水里。李大先生志得意满地从猪圈里出来,要把剩下的少量药水顶出针管子。爷爷急忙拦住:“别糟蹋了,我家小鳖羔子也病了,给他打了得了。”我感到事情不妙,撒腿就跑,被爷爷一把按住,扒下我的裤子。我和猪那样拼命嚎叫、挣扎,用手死死地捂住屁股。

爷爷满面笑容地哄我:“一点都不疼,打完针就能到西沙岗子上玩。”

我仍嚎叫挣扎,爷爷举起大巴掌吓唬我。李大先生举起大针管子,我发现药水变成粉红色,打针时回血混了猪血。李大先生将大针管子藏在背后,朝爷爷使个眼色,笑容可掬地对我说:“你是大学生,我出个小账你能算出来,就不打针了:野鸡兔子四十九,一百条腿地上走,多少只野鸡多少只兔子?”

我眼前出现一群四条腿的野鸡和两条腿的兔子,密密麻麻哪知道多少只。李大先生和给猪打针一样麻利,冷不防隔着裤子,把针头刺进我的屁股。

大针管子空了,剩下的少量粉红色药水,全部注射到我体内。我捂着屁股拼命嚎叫,感到身体被刺透,手上黏糊糊的,血把裤子洇透一大片。

当天晚上,圈里的猪就死了。我也发了半个月昏,全身一层层地蜕皮。要不是奶奶给我磨土豆泥糊,灌绿豆水,用火油涂抹全身,肯定活不过三天。

于长波是我的同桌同学,我六岁他九岁。上图画课时,他给我画了一把小镰刀。图画老师给我批了五分,我放在小本夹子里,下课时到处找人炫耀。

暑假之后开学,于长波没来上学。原来他也感冒发烧,被李大先生扎了针之后,活生生地蜕皮蜕死了。他家和学校一墙之隔,他带我到他家玩,他妈妈给我一个大苹果。他出殡那天,我们下课之后,扒到墙头上面看。

于长波的小棺材像一只小玩具,放在院子中间的小灵棚里。他没有父亲,他妈妈抱着小棺材,哭得死去活来。他的两个姐姐点燃烧纸,一边哭一边围着小灵棚跑。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趴在墙头上面的同学们都哭了。

学校赶紧打铃上课,下课不许学生靠近墙头。

李大先生又接连扎死了几个孩子,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小西山的董云功三大爷和盐场李大先生被抓时,我都亲眼见过。他们都被五花大绑,一个便衣警察用绳子拴着,来到学校和子女告别。便衣警察腰间,挂一把明晃晃的左轮手枪,手里拿一根油亮的竹板子。四年级的董太生被老师叫出去,低头来到父亲面前,一眼没看一句话没说。我同班级的李芬一边哭一边走出教室,李大先生也泪流满面。每年新兵入伍,大队都用马车把入伍的新兵送到公社。派出所警察抓犯人,都要走到永宁。被五花大绑的犯人走不快,警察就用竹板子打,像打牲口。我再上学,老师都变成了李大先生。算草本上印着的大针管子,是李大先生的。那些数字和算术式,是一群群四条腿的野鸡和两条腿的兔子。

每当老师讲算术课,我以为要扎针,心狂跳,只想逃出教室。

从此后我一怕打针,二怕上算术课。

我喜欢夏天西海涨潮,海水涌进老李大河,下午放学涉水过河。一群群半尺长的梭鱼丁子蹦出水面,一石头打死好几条。我还喜欢冬天下雪。中午和下午放学,同学们从老李小庙前开始滚雪球,滚到小西山东南地,足有一个人高。

我挤不到前面推雪球,只跟在后面跑,张嘴接飘下来的雪花。

到了来年开春,路边的雪球一点点化透,那块地的蒿子格外茂盛。

从盐场到大西山竖了十几根电线杆,有的笔直有的弯弯曲曲,有的用竹竿代替。上面的瓷瓶被调皮学生用石头投准打碎,课间操被校长叫到台上批评。

小西山的董云福大爷赶车,从永宁拉化肥回来。董太全学雷锋做好事,偷了一大块化肥,埋进地头一株弱黄的苞米根下。在班级表扬会上,陈兴同学向老师和同学汇报了这一情况。老师不但表扬,还把董太全叫起来,说:“你偷集体的化肥为集体苞米追肥,也属于偷盗行为。”董太全在全班同学面前承认错误。

被追肥的苞米疯长,结了两穗沉甸甸的大苞米,结果被人掰走了。

叔叔到边外回来,给我买了一个印着“劳动光荣”的新书包。姑父出差顺便来小西山,给我和姐姐每人买了个文具盒。我的文具盒上,印着“哪吒闹海”的彩色图画。脚踩风火轮的哪吒手拿金刚圈,大战骑麒麟拿方天画戟的龙王三太子,后面跟着一群张牙舞爪的虾兵蟹将。姐姐的文具盒上,印着一群男女小朋友,一个揪着一个衣襟,拔一只大红萝卜。姐姐的文具盒里面,印着乘法口诀。

在这之前,我无比羡慕其他同学。不管上课铃声即将敲响往教室里面跑,还是放学铃声响过往教室外面冲,书包里的文具盒“哗啦”“哗啦”响成一片。

家里不给我买文具,我用姐姐用过的铅笔根和橡皮头。代销店里最贵的铅笔八分钱,铅笔杆上印着嫦娥奔月的彩色图案,末端自带橡皮。最便宜的“麻杆铅笔”两分钱,用刀子一削就断铅。卖一个牙膏皮可以买一枝“麻杆铅笔”,我把家里一管皮鞋油挤空,拿到商店去卖。那个老太太闻了闻,不知道里面装过什么,怕有毒不收。爷爷准备扎刷子的一把猪鬃被我偷走,到商店里卖了一分钱。

老太太找了半天,卖给我一枝笔杆开裂“缺肉”的“麻杆铅笔”,从外面能看见铅芯。她替我削铅笔,削一截断一截,削去一大半才保住铅芯。我有了自己的铅笔,庄重地装进文具盒。从此后上学放学,我连跑带颠故意抖动书包。

文具盒的撞击声太小,我在里面装了几块小石头。我再连跑带颠,文具盒里面“哗啦啦”响。我是个真正的学生了,感到骄傲无比。

大西山的高年级女同学叫我“小老虎”,劳动结束放学,用大筐抬着我。没有大筐,她们两个人四只手交叉握成“马莲垛”,让我骑在上面驮着我走。

大西山的男同学却欺负我,不是抬起一条腿从我头顶上跨过去,再是弹我的脑瓜崩。他们见我也背上了新书包,里面还有文具盒,感到不可思议。

一个同学突然摘下我的书包,众人一边跑一边“传球”,在我头顶上飞来飞去。过官道中间水沟,一个同学故意没接住,“啪拉”一声,书包掉进水里。

我捞起水淋淋的书包,拣起石头追打。那些学生比我大三、四岁,顷刻间跑过余联君房后。除此之外,我还得忍受精神上的伤害。我说老叔在边外拿回两只大鹅蛋,他们给我取外号“大鹅蛋”,说边外的鹅蛋比鹅还大。我说三岁时打过匣子枪,他们叫我“匣子枪”,说他三岁就打死过日本鬼子。我说父亲当过“抗联”,他们说他爹是杨靖宇的警卫员。董云程后来叛变逃回小西山,什么时候暴露,就什么时候逮捕枪毙。枪毙地点已经选好,在小西山沙岗后蒲草地。

让我悲痛欲绝的是,文具盒里的铅笔被人偷走。

爷爷卖镢头把和粪滤子,奶奶赶海捉蟹子打海蛎子赶集,从来不缺零花钱。爷爷屋里靠墙的梁柁上,挂着一截小竹筒,里面装着零钱。我趁爷爷奶奶不在屋,搬了方凳踩上去,在竹筒里偷了五角钱。家里不管丢了什么东西,我都是第一怀疑对象。爷爷发现少了五角钱,问:“是不是你拿了?”

父亲堵住门口,妈妈拿过烧火棍,准备用刑。我一口咬定没拿,叔叔在旁边幸灾乐祸:“小小子长大了得成董云功。”董云功是远支三大爷,因为盗窃和抢劫被判十年徒刑,正在蹲笆篱子。叔叔的定论,妈妈很不高兴,对我态度有所缓和。她说:“你拿了就是拿了,没拿就是没拿。就是拿了,这回也不打。”

我被眼前的阵势吓住,只得承认:“爷爷的钱是我拿的。”

父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爷爷在跟前不敢动手。

叔叔更加得意忘形:“我说小小子好赶上董云功了,将来就得砸银行。”

妈妈说:“你跑前面看了?你能掐会算,怎么不知道哪天掉进井里?”

叔叔满脸通红。前天,他在园子里倒退着吹口琴,掉进井里,扒住石缝声嘶力竭地喊救命,把全屯人都喊来了。实际上水深不到胸口,他非常狼狈。

爷爷对我说:“你要是馋糖和麻花,告诉爷爷,爷爷给你买。”

家里头一回有人把我当人,我感动地哭了。

我在鸡窝后面掏出一瓶墨汁、一支毛笔、一枝带橡皮的铅笔,一本封面画一支注射器和针头的算术本,还有每页纸都透亮的糙纸作文本。剩下的二分钱,被我藏在街门口墙缝里。老叔列出一道复杂的算术式,认真计算,确实剩下二分钱。并没因为这次偷钱买文具,父亲对我和姐姐一视同仁。

我和姐姐一块儿伏在窗台上写作业,父亲夸奖姐姐写的好。他拿过我的作业本看都不看,“哗啦”一声扔到门外。作业本也不愿意被虐待,死气白赖地骑在门槛上。妈妈埋怨父亲:“他写的不好,你可以打他骂他,别往外扔。”

那页纸撕开一道没出血的口子,只剩一点儿皮连着,像一条半死不活的狗伸出半截舌头。我下地拣起作业本,把“舌头”塞进“嘴里”,到驴槽子上写。

父亲总不给我好脸色,他并不是看不上我,而是把命运对他的不公朝我发泄。他对我比爷爷当年对他还残酷,完全忘记了爷爷当年对他的伤害。如果说父亲当初最害怕那条花脸狼,我眼里的父亲,比花脸狼更可怕。我不管打碎一只碗或者一块玻璃,都逃到沙岗后,那里是我的避难所。

作家高玉宝到杨树房学校作报告,老师唯独不让我去。到九道河参观水利工程,老师也不让我去。我唯一参加过一次集体活动,是学校放映幻灯《龟兔赛跑》,为落后学生放映的专场。副校长的儿子比我还调皮,我俩是同桌,由他操作。

庄稼起虫。我们经过苞米地边,一片片庄稼叶子在蠕动,第二天就成了叶丝和光杆。全校学生帮助生产队灭虫,“六六粉”不管用,直接用酒瓶子砸。

我一瓶子砸在石头上,瓶子粉碎。

总结时,老师说:“有的同学故意将瓶子砸碎,想割伤同学的脚。这是什么行为?是反革的行为!那个同学注意了,你离反革命还剩半步了!”

盐场代销店换了主人,由一位残疾军人经营。

他在朝鲜战场上眼睛负伤,视力微弱,辨别硬币靠手摸。有的学生鱼目混珠,用伪满洲国钢币冒充五分钱买糖块。他老婆帮他结算,发现几枚伪满洲国钢币。他看不清人也不认识我,一口咬定:“是小西山董云程的儿子干的!”

老师非让我承认,“我盼望满洲国和小日本回来”。我不承认,他让我到黑板下站了两节课。父亲到学校据理力争,说的老师哑口无言,我才躲过一劫。

我整天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一时哪一刻,厄运从天而降。

三年级以后,小学生开始使用钢笔。

所谓钢笔,是买了钢笔尖插在木头笔杆上,蘸墨水写字。墨水统称“钢笔水”,一种是二分钱的“色片”,有蓝色和紫色,放在瓶子里用水泡开,既是墨水。“色片”和止痛片一般大,我以为用止痛片就能炮制。我偷了奶奶一片止痛片,在姐姐的墨水瓶里浸透蓝墨水,晾干化开之后,没有颜色写不上字。即使用真正的“色片”泡钢笔水,水放多了不显字,水放少了塞笔尖,不下水。

另一种是“鸭绿江”牌墨水,两角五分钱一瓶,只有少数学生买得起。我当然用“色片”,姐姐当然用“鸭绿江”墨水。我不知道“鸭绿江”是商标,以为整条鸭绿江日日夜夜流淌着蓝墨水。我要是住在“鸭绿江”江边多好,上学路上顺便灌一瓶,能用半年。我又担心,到江里玩水把全身染成蓝色,会被一眼老师发现。手指头上沾了墨水,洗多少遍都洗不掉,太麻烦。

我想起用油笔画关公胡须那件事,顿时不寒而栗。还是用色片吧。

我最佩服高年级同学刘继宣,他家住在沙包子,外号叫“老狼”。他跑得快,嘴叼接力棒,把后面的人拉下一大截,一边跑一边回头两边看。学校在课间操考时事政治,他把“野板参三”说成“野板掺沙”,全场哄堂大笑。

我最羡慕五叔和“二黑子”等高年级号手,放学之后留校,集中在操场上练习吹号。每一把铜号都历经沧桑,浑身是瘪,窟窿眼睛,被焊的斑斑驳驳。有的号嘴子短一截,号手的嘴唇恨不能伸进号管里才能吹响。有的号嘴子永久性焊在号管上,甩唾沫很要费一番力气。能拔下号嘴子的号手很优越,尽管里面没有唾液,也动辄拔下来甩几下。有一支号没了喇叭碗成了光杆,号手照样吹奏。

只有号长,才有资格享用一支崭新的长管铜号。“六一”临近,号手们可以把号拿回家里练习。放学之后,他们把号套在书包带上,一跑甩来甩去,威风极了。小西山,五叔董云水和王德滨是号手。每天早晨和晚上,三里五村除了驴叫,再是号手们此起彼伏的练号声。“六一”那天,号长的号上栓了五角星和火炬的紫绒挂旗,其他号手栓了红绿绸布,鼓乐队站在全校排头。随着体育老师一声“出发”号令,鼓乐齐鸣。鼓乐队引领全学校师生绕操场一周,浩浩荡荡地走出盐场。到了盐场东边子,体育老师扛着大鼓,自由行进。全公社二十几所学校小学近万名师生,集中在永宁中心小学操场上,举行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我眼里最可怜的高年级同学,是家住盐场的于殿铸,独眼,衣服破破烂烂。他那只义眼深深地陷进眼窝深处,不会转动,听人说是用狗眼睛代替。

下课后,他一动不动地靠在操场墙角,一只独眼专注地看着操场上快乐的男女同学。我好奇地闭上一只眼睛看着他,他以为我笑话他,把我追出老远。

我念二年级时,教室在西南角的偏房里,和“农中”教室隔着一座大门洞。

正门是深宅大院,主人曾经是一户地主,土改时将房子分给了佃户。

大门洞里东西门柱石座。只有大同学才能占住,坚持到上课。“农中”不是农业中学的简称,只是一间教室,没考上中学的学生在这里继续学习,配备两个男民办老师。

一个老师叫刘守业,自学成才爱干净,裤线压得笔直,黑趟绒衣服露出雪白衬领。他的一张小白脸上涂抹一层雪花膏,我们隔着大门洞,都能闻到雪花膏味儿。他写的毛笔字,分不出哪是字帖哪是手写。他教唱歌,让人以为是收音机和广播里播放节目。另一位男老师叫徐百礼,是复州城高中毕业的高才生。他从小学到高中,各科考试都是第一名。他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只报北京大学一所大学,可惜只差一分落榜。学校成立“农中”,请徐百礼当老师。他把才华发挥到极至,教过的学生都有出息,有的还成了知名人物。和刘老师截然相反,徐百礼不刷牙不洗脸,却批评有的学生不洗脖子。学生说:“你的脖子比我还黑。”第二天学生们发现,徐老师把脖子洗的干干净净。尽管邋遢,学生们仍对他尊重。

我眼里最好看的女同学,是“农中”的刘英。她高高的个子,梳着油黑的大辫子,比画上表演平衡木的女学生还好看。两个男老师,经常找她到大门洞里谈话。每到这时她就低着头,用两只手捻动着辫梢,轻轻地摇晃身子。

我认为世上最最至高无上的人,非老师莫属。我以为广播里播放的所有男高音歌曲,都是刘守业老师唱的。图画老师邹永桓,在黑板上几笔画出一把镰刀,他是名副其实的“神笔马良”。古凤桂老师梳两条大辫子,二十九岁镶两颗金牙,我刚入学时管她叫奶奶。她教我们唱“梨花打苞一片白,蝴蝶双双采蜜来”,把那个“苞”唱的闷声闷气,仿佛梨花光打苞不开花花。那年秋天,她带领我们班级去盐场东北边子摘地瓜叶子,天刮大风,她一路抱着我跑回来。

校长董太元家访,叫小他十多岁的妈妈“大婶子”。妈妈给他冲了碗炼乳,他不嫌烫,顷刻间喝的干干净净。董太林老师在黑板上写的“早自习”三个字,肯定是印刷体。黄孝增老师整洁干净,说纯正的普通话,肯定是广播员。

学校的最神圣不可侵犯之处,是挂铃的位置。

西南角砖墙缝里钉了一根铁棍,挂了一截钢条,生产队叫“钟”,学校叫铃。每天上课、下课、放学,工友提前走出办公室,用小锤激烈地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