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灯火摇曳,将赵五那张惊惶失措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留下深色的印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此人身上的尘土与汗味混合的气息。
陈铭并未立刻让他起身,也未急于追问。他缓步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沉静如水,上下打量着这个自称赵五的不速之客。此人衣着寒酸,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墨迹,确实像个常年伏案抄写的小吏。但他眼神中的惊惧,似乎过于外露,那闪烁不定的目光深处,仿佛还藏着一丝极力掩饰的窥探。
“你说你原在临波府衙户房当差?”陈铭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具体司职何事?顶头上司又是何人?”
赵五似乎没料到陈铭首先问这个,愣了一下,才慌忙答道:“是、是……小人主要负责誊录历年田亩鱼鳞册的副本,偶尔也帮书办大人整理些漕粮入库的票据。小人的直属上司是户房经承……王、王经承。”
“王经承?”陈铭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他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啊?”赵五又是一愣,眼神更加慌乱,支吾道,“这个……小人……小人平日只顾低头抄录,未曾留意经承大人用哪只手……”
陈铭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府衙后堂通往库房的小径,路旁种的是何种花木?”
“是……是……”赵五额头冷汗更多,眼神拼命躲闪,“似乎是……是些冬青?或是……月季?小人、小人平日不走那条路,实在记不清了……”
陈铭不再追问这些细节,转而切入核心:“你既声称听到府尊与京中贵客密谈,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那贵客是何模样?有何特征?密谈又在何处进行?”
赵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道:“就在府衙后园的书斋里!那日小人去送抄好的册子,无意中听到的!那贵客……穿着很体面,像是京城来的大官,声音有点尖……对,有点尖细!他们说什么……要疏通关节,让‘漕运联保’彻底掌控潋滟泽主航道,还说……还说这是为了‘固本培元’,关乎……关乎气运什么的……小人当时吓坏了,没听太清就跑开了……”
“固本培元”?“气运”?陈铭心中冷笑,这些词从一个小吏口中说出,未免太过“精准”。而且,府衙书斋何等重地,岂容一个小小抄录吏轻易靠近并听到密谈?
“你既知此事重大,为何不去禀告知府或通判?反而要千里迢迢,冒着被灭口的风险逃来京城,寻我这个素不相识的刑部官员?”陈铭的问题陡然尖锐起来,目光如刀,仿佛要刺穿对方的心防。
赵五身体剧颤,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小人……小人不敢啊!府尊大人……他、他定然参与了!通判大人平日也不管事……小人思来想去,满朝文武,唯有陈大人您刚正不阿,连……连国师……连那般人物都敢……都敢直谏……小人才斗胆前来……求大人给条活路!”他言辞恳切,涕泗横流,看似真情流露。
然而,陈铭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及“国师”二字时,那极其短暂的一丝不自然的停顿,以及那过于刻意的吹捧。此人言语漏洞百出,对府衙细节一无所知,所述“密谈”内容空泛且指向性过于明显,更像是一个精心编排、急于取信于他的故事。
是陷阱。几乎可以肯定。
对方抛出这个“证人”,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传递“龙脉”、“气运”这些敏感词,进一步坐实江南之事与国运相关,引他更深介入?还是想借赵五之口,传递某些特定的虚假信息,误导他的调查方向?亦或者,赵五本身就是一个诱饵,其身上或后续安排中藏着更阴毒的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