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晴上前一步,弯腰蹲下,这样自己跟这个孩子在视线上就齐平了。她看着那孩子的眼睛,声音尽量温和:“小家伙,谁让你来的?”
孩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但很白的牙齿:“没人让来。我自己看到的。你们从‘上层’的垃圾管道里爬出来,身上带着‘干净’的味道,还有……”他吸了吸鼻子,像只小动物,“……一点‘烫’的东西。在这里,这种组合要么很快变成真正的垃圾,要么……就能卖出好价钱。我觉得你们像是后一种。”
他的话直白得近乎残忍,却意外地带着一种此地特有的“坦诚”。他是在投资,或者说,是在进行一次风险投机。
彦卿沉默了片刻。净子只给了七十二小时。他们没有时间慢慢摸索,每一个小时都可能意味着危险的临近。
这个突然出现的“向导”,或许是一个陷阱,但也可能是一线生机。关键在于,如何掌控局面。
“带我们去个能说话的地方。”彦卿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安静,安全。如果你的选择让我们满意,‘报酬’不会让你失望。”
他刻意模糊了“报酬”的内容,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威慑。
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跟我来!老烟斗的地方最合适!”
他不再多说,转身钻进了人群,像一条游鱼般在缝隙中灵活穿行。
彦卿和慕容晴紧随其后,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注意着周围任何可能的变化。
孩子带着他们离开了主干道,钻进了一条更加幽深、几乎没有任何照明的巷道。
空气变得更加污浊,脚下偶尔会踩到软绵绵、不知是何物的垃圾。两侧是沉默的、如同巨兽肋骨般裸露的金属结构,一些阴影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投来不怀好意的注视,但在孩子发出几声短促、尖锐如同某种啮齿类动物的嘶鸣后,那些注视大多移开了。
七拐八绕之后,他们在一扇毫不起眼、锈迹斑斑的金属门前停下。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类似老式门铃的按钮。孩子踮起脚,用一种特定的节奏按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门上打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窗,一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后面,扫了一眼孩子,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彦卿和慕容晴。
“老烟斗,是我,小滑头。”孩子说道,“有客人,谈生意。”
门后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阵锁链滑动的哗啦声,厚重的金属门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里面是一个低矮、拥挤、烟雾缭绕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劣质烟草、陈年灰尘和某种草药混合在一起的呛人气味。
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一盏用废弃引擎零件改造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四周的架子上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物品——破损的仪器、风干的植物、装在瓶子里的不明生物器官、以及大量记录着数据的、材质不明的存储卡。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皮肤如同风干的橘皮,深深的皱纹里嵌满了岁月的污垢。他叼着一个造型古怪的烟斗,烟锅里的暗红色火光随着他的呼吸明灭不定,正是那呛人烟雾的来源。
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工装,一只眼睛是正常的,虽然浑浊,另一只眼睛则被一个结构复杂、不断进行微小幅距调整的机械义眼取代,那义眼正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聚焦在进来的彦卿和慕容晴身上。
“小滑头,你又给老头子惹麻烦。”老烟斗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铁皮,他吐出一口浓烟,目光在彦卿和慕容晴身上来回扫视,那只机械义眼调整着焦距,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两个‘干净货’,身上还带着刚惹完事的‘腥气’。说吧,想打听什么,还是想卖什么?或者……想买条生路?”
他的话语直接揭穿了他们的处境,在这双老辣的眼睛面前,似乎很少有秘密能够隐藏。
彦卿没有立刻回答,他快速打量着这个被称为“老烟斗”的人和他的店铺。这里像是一个地下情报站和黑市的结合体,混乱,但似乎自有其运行的逻辑。
他需要判断这个人是否可信,或者,至少是可以利用的。
小滑头已经自觉地跑到角落的一个箱子上坐下,拿起一块看起来像是干肉的东西啃着,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观察着局势。
慕容晴轻轻碰了碰彦卿的手臂,示意他看柜台角落放着的一个不起眼的仪器。
那仪器屏幕上正显示着复杂的能量波动图谱,其中一条微弱的曲线与慕容晴记忆里,箱子上的Ω印记的残留波动,有着近乎同步的谐振。
这个老烟斗,不简单。他可能早就通过某种方式监测到了他们的到来,甚至……可能感知到了他们身上携带的“异常”。
彦卿深吸了一口气,那呛人的烟雾让他喉咙发痒,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柜台前,隔着昏黄的灯光,与老烟斗对视。
“我们需要知道三件事。”彦卿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与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形成微妙对比,“第一,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它的规则,以及谁在掌控。第二,最近有没有特别的人,或者势力,在寻找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第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你,或者你背后的什么人,为什么对我们感兴趣?”
老烟斗那只正常的眼睛眯了起来,机械义眼则停止了微调,死死地锁定彦卿。
烟斗里的火光急促地明灭了几下。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小滑头啃食干肉的细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老烟斗才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昏黄的光线下扭曲变形,如同某种不可名状的符号。
“年轻人,问题很直接。”他沙哑地笑了笑,笑声像是破风箱在鼓动,“在‘螺帽港’,直接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却会死得很快。”
他用烟斗指了指天花板,又指了指脚下:“这里,是宇宙的阴影面,是光鲜亮丽的反面,是垃圾、废料、见不得光的交易和像我们这样的‘渣滓’沉淀下来的地方。”
“规则?力量就是规则。掌控?哼,名义上是几个大点的垃圾堆头目说了算,但实际上……”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真正盯着这里的‘眼睛’,在‘上面’。”
他拿起柜台上的一个脏兮兮的杯子,喝了一口里面浑浊的液体,继续说道:“特别的人和势力?每天都有。”
“一些鬣狗偶尔会下来嗅嗅,焚化工的‘清洁员’?那些疯子很少亲自下来,但他们悬赏的花红,足够让这里的每一个人变成猎犬。”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彦卿和慕容晴,“至于像你们这样,带着‘上层’新鲜气味和‘烫手’玩意的,最近……不多,但每一个都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最后,他那只机械义眼转向彦卿,红色的光点微微闪烁:“为什么对你们感兴趣?因为‘尘埃管理员’很久没有启动过最高优先级的‘垃圾清运’协议了。而能把‘管理员’逼到动用这种协议的家伙,要么是天大的麻烦,要么……就是天大的机遇。”
彦卿表情凝重,他是刚刚才意识到所谓的尘埃管理员是那个女孩在这里的代号,而面前这个人知道尘埃管理员。
彦卿和慕容晴的心中同时一震。这个看似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老头,竟然知道净子的行动代号,甚至清楚他们是通过何种方式被“运送”到此地的!
这意味着,他极有可能就是净子留下的后手之一,是那个“72小时安全期”保障体系的一部分!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信任。净子本身的行为就充满了矛盾和不确定性。谁能保证这个“老烟斗”不会在利益面前做出其他选择?
“你是‘管理员’的人?”慕容晴忍不住问道。
老烟斗嗤笑一声,喷出一股烟雾:“我谁也不属于,小姑娘。‘管理员’付钱,我提供服务和信息,偶尔,帮忙藏点东西。纯粹的商业关系。”
他用烟斗敲了敲柜台,“现在,该你们了。展示一下你们的‘价值’,或者支付一部分‘报酬’。比如……你们从‘上面’带下来的,那些‘烫手’的数据碎片里,有没有关于‘基石频率’调整的记录?”
彦卿的瞳孔骤然收缩!
“基石频率”!这正是他从记忆工厂核心数据库掠夺来的那些混乱信息碎片中,反复出现的一个核心概念!与“源初之光”作为“坐标信标”的性质,以及Ω项目试图创造的“低熵奇点”紧密相关!这个老烟斗,他竟然知道这个!
他到底是谁?!他真的只是一个地下情报贩子吗?
昏暗的灯光下,烟雾缭绕,如同每个人心中盘桓不去的迷雾。刚刚找到的、看似可能的庇护所,瞬间又变成了新的谜团中心。真相的拼图似乎近在眼前,但每一片都带着锋利的边缘,可能割伤试图触碰它的手。
彦卿感到体内的紫金色光芒再次微微躁动起来,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迫近的压力。72小时的倒计时,在心底无声地、冰冷地流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