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老烟斗(1 / 2)

穹顶之下,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钢铁与光影交织的、沉沦又蓬勃的深渊。

钻出通风管道的那一刻,潮湿、温热、混杂着无数难以名状气味的气流便扑面而来,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混合着食欲与排泄物的吐息,瞬间裹挟了他们的感官。

不同于记忆工厂里那种剔除了所有冗余、只剩下纯粹信息流的冰冷纯净,也不同于诺达利亚生活区那种被精心校准过的、恒温恒湿的“舒适”,这里的空气粗糙得刮人喉咙,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金属碎屑、腐烂有机物、廉价合成香料以及无数异星种族体腺分泌物的颗粒感。

彦卿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瞳孔在昏暗与霓虹交替闪烁的光线下微微收缩,像是在漫长黑暗里待久了的人骤然见到强光,又像是习惯了无菌环境的细胞突然被抛入充满细菌的沼泽。

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并非源于体力不支或精神创伤,而是源于这过于浓烈、过于直白的“生”的气息。它野蛮,混乱,不加掩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活力,冲刷着他刚刚从记忆炼狱中挣脱出来、尚且残留着虚无感的神经。

慕容晴在他身旁轻轻咳嗽了一声,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因精神力透支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里,却映入了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象,闪过一丝本能的警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里没有追兵,没有冰冷的机械守卫,没有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监视感。

但这里的每一道投射过来的目光,都带着掂量、探究,乃至毫不掩饰的欲望,像无数细小的触须,试图剥开他们伪装,窥探他们可能的虚弱与价值。

“真是……到了个不得了的地方。”她低声说,声音湮没在周遭的喧嚣里。

远处传来不知名生物的嘶鸣,某种能量武器试射的嗡响,还有粗犷得近乎咆哮的叫卖声,混合着节奏强劲、鼓点如同敲打在生锈铁皮上的电子音乐,共同构成了这片地下集市的背景噪音,永不停歇。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条狭窄金属栈道的边缘,下方是深不见底、被各种废弃构件和不明垃圾填充的幽暗空间,偶尔有几点微光如同鬼火般在深处闪烁。

对面以及四周,是依附着巨大穹顶骨架和粗壮管道搭建起来的、层层叠叠、摇摇欲坠的建筑群。

锈蚀的钢板、回收的舰船外壳、强化塑料板、甚至某种生物的巨大甲壳,都被粗暴地焊接、铆接、捆绑在一起,形成了无数店铺、摊位和巢穴。

霓虹灯管和劣质全息投影仪发出的光芒,在这些杂乱材料的缝隙间流淌、闪烁,将往来穿梭的、形态各异的影子投射在油腻的墙壁和地面上,光陆怪离,如同不该存在的集市。

一个穿着厚重防护服、体型臃肿的摊主,正用动力扳手敲打着面前一堆闪烁着电弧的零件,溅起的火星几乎要落到旁边一个漂浮在半空、触须间萦绕着微弱电流的水母状生物身上。

那“水母”发出一阵不满的、如同玻璃摩擦的滋滋声,几根触须威胁性地扬起,闪烁起危险的电弧。

更远处,一个笼罩在破烂兜帽里的瘦高身影,面前摆着几排盛放着不同颜色液体的玻璃罐,罐子里似乎有东西在缓缓蠕动。

兜帽的阴影下,两点猩红的光芒偶尔闪烁,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粗粝的、未加修饰的、甚至是危险的“真实”。

与诺达利亚方舟上那种被高度规划、一切井然有序却缺乏温度的“完美”相比,这里更像是文明与野蛮交织的边缘地带,是规则模糊、力量至上的灰色土壤。

“先离开这里。”彦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拉低了从维护通道里顺手扯来的一块脏兮兮的防尘布,试图遮住自己过于醒目的面容和那头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流转着细微光泽的头发。慕容晴也学着他的样子,用一块布巾裹住了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个将他们引至此地的维护机器人已经彻底沉寂,如同真正的废铁般躺在通风口旁,很快就被一个路过的、背着巨大编织袋的拾荒者麻利地拆解,有用的零件被塞进袋子,剩下的残骸被一脚踢进了下方的深渊,连一丝回声都未曾传来。

这一幕冷酷而高效,无声地宣示着此地的规则。

他们沿着狭窄的、仅容两人错身而过的栈道向前移动。脚下的金属网格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随时可能坍塌。

拥挤的人流推搡着他们,各种语言、甚至非语言的意念波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的汪洋。

彦卿能感觉到一些目光刻意在他们身上停留,带着评估货物般的审视。

他体内那源于“源初之光”的力量虽然内敛,但似乎仍像一块磁石,吸引着某些敏感的、或是贪婪的注意。

他不动声色地将慕容晴护在靠墙的一侧,自己的身体微微前倾,像一把未出鞘的剑,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偶尔有试图靠得太近、手脚不干净的身影,在触及他冰冷眼神的瞬间,都会下意识地退缩。这是一种本能的对危险的感知,在这片法外之地,能活下来的家伙都懂得如何阅读空气。

他们需要信息,需要落脚点,需要尽快弄清楚自身的处境,以及那个所谓的“72小时安全期”意味着什么。

净子留下的线索太过模糊,“尘埃管理员”?这称呼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嘲弄,却又似乎暗示着某种隐藏在表象之下的权限。她将他们抛入这片混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另有深意?

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一个由废弃运输舰船舱改造而成的酒吧门口,他们停下了脚步。

酒吧的招牌是一块用火焰烧蚀出的扭曲图案,旁边用通用语和几种看不懂的文字潦草地写着“生锈螺栓”。

门口挂着的帘子是用某种生物的鞣制皮革拼接而成,散发着腥膻的气味。

里面传出更加喧闹的音乐和咆哮声,但某种程度上,这种地方往往是信息的集散地。

“进去看看?”慕容晴轻声问,她的精神力尚且恢复,脸色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诡异。

彦卿犹豫了一下。酒吧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是获取情报的好去处,但也意味着更高的风险。他们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然而,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片巨大的地下迷宫里乱撞,同样危险。

就在这时,酒吧的皮革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高大的、皮肤呈岩石般灰褐色、额头上长着一只独眼的身影踉跄着被推了出来,重重地摔在栈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个穿着油腻围裙、手持一根闪烁着高压电火花的警棍的壮汉站在门口,用沙哑的声音吼道:“赊账的废物!下次再让老子看见你,把你另一只胳膊也拆了当零件卖!”

那独眼巨人挣扎着爬起来,嘴里嘟囔着含混不清的咒骂,独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但最终还是悻悻地消失在人群里。

酒吧老板模样的壮汉啐了一口,目光扫过门口的彦卿和慕容晴,那双嵌在金属眼眶里的电子眼闪烁着冰冷的蓝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似乎在快速进行生物特征扫描和威胁评估。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回去。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却让彦卿的心微微下沉。这里的暴力如此直接,毫不掩饰。他们这两个明显是“生面孔”、且看起来状态不佳的“肥羊”,在这里太过显眼。

“不能在这里。”彦卿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我们太显眼了。需要找个更……不起眼的地方。”

他注意到在酒吧斜对面,有一条更加阴暗狭窄的岔道,岔道的尽头,似乎有一个闪烁着“住宿\/信息咨询”字样的、字体歪歪扭扭的霓虹灯牌。牌子

那里看起来更符合他们目前的需求——足够隐蔽,也似乎提供他们需要的基本服务。

就在他们准备朝那个方向移动时,一个瘦小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从旁边堆放的货箱阴影里钻了出来,拦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一个孩子?或者只是体型类似孩童的某种智慧生物?他(或者她)裹在一件过于宽大、打满补丁的斗篷里,脸上满是油污,只露出一双异常明亮、带着狡黠和警惕的眼睛。

他仰头看着彦卿和慕容晴,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掌心向上。

“外来者,”一个略显稚嫩但口齿清晰的声音响起,用的是略带口音的通用语,“需要向导吗?价格公道,熟知‘螺帽港’的一切。”他指了指脚下这片广阔的地下区域,显然这就是此地的名字。

彦卿和慕容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这孩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我们没钱。”彦卿冷淡地回答,试图绕过他。在这种地方,轻易相信陌生人无异于自杀。

那孩子却灵活地再次挡在他面前,眼睛眨了眨,压低声音道:“不要信用点。可以用……别的付账。”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彦卿的手腕,那里虽然被衣袖遮盖,但之前战斗和力量波动时,或许留下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能量残留。“比如,信息。或者,帮个小忙。”

彦卿的心猛地一跳。这孩子不简单。他不仅能准确识别出他们是“外来者”,似乎还察觉到了他们身上某些不寻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