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外公陈国军也从屋里迎出来,他个子高高的,微微发福,戴着副老花镜,脸上总是带着和气的笑容。他穿着件灰色的中山装,袖口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干净净。“回来了?路上辛苦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
表姨夫陈小勇和表姨妈陈晓丽也跑出来,他们是后外公的前妻的孩子,围着我们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他们带着孩子早就来了,屋里屋外都是人,充满了真正的、属于过年的喧闹和热气。
这才是过年的样子啊!没有冷眼,没有刻薄话,只有真诚的笑脸和热乎乎的关怀。我们心里的那点委屈和寒意,瞬间就被这浓浓的亲情融化了。
妈妈和外婆、小长英钻进厨房忙活去了,里面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阵阵诱人的香气。爸爸和后外公、大姨夫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说着一年来的见闻。我们几个孩子则挤在小金秀姨的房间里,看她新买的连环画,听小金秀姨用她的随身听放流行歌曲,虽然声音嘶嘶啦啦的,但我们听得津津有味。
最让我好奇的,还是后外公那间小小的中医馆。它就开在家旁边临街的一间小屋里。趁大人们忙着做饭,我偷偷溜了过去。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屋子不大,靠墙立着几个顶天立地的大药柜,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纸条,写着各种草药的名字:当归、黄芪、甘草、蜈蚣、蝎子……有些名字我认得,大部分都不认识。墙角的地上,摊开着几个大竹匾,里面晒着些奇形怪状的根茎和干枯的虫子。一张旧书桌上,摆着捣药的白和秤药的戥子,还有几本线装的、书页发黄的古书。
后外公是镇上税务局的小干部,懂中医是祖传的手艺,开这间小医馆更多是出于爱好,也给街坊邻里看看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收费很便宜,有时甚至不收钱。他脾气好,有耐心,镇上的人都挺敬重他。我看着那些神秘的草药和器具,心里对后外公又多了一份敬佩。
“平萍,对草药感兴趣?”后外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笑眯眯地问。
我吓了一跳,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觉得挺神奇的。”
后外公拿起一小片干枯的、像树皮一样的东西递给我:“这是肉桂,炖肉放一点,暖胃的。咱们这山里好多宝贝呢,识得了,都是治病的良药。”他又指了指药柜,“以后有空,来外公这儿,外公教你认几味常用的。”
我心里一暖,用力点点头。在这里,没有人会觉得女孩子学这些是“不务正业”。
中午吃饭的时候,更是热闹非凡。大大的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整只的炖鸡、油亮亮的红烧肉、自家灌的香肠、炸得金黄的酥肉、鲜嫩的蒸鱼,还有各种炒时蔬、凉拌菜……比我们在山洞里过的年,丰盛了不知多少倍。大人们互相敬酒,说着吉祥话;我们孩子们抢着好吃的,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音响里一直循环播放着卓依婷的新年歌,“恭喜恭喜”的旋律伴随着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屋子。
这才是团圆饭啊!吃得舒心,笑得畅快。我看着外婆忙碌而满足的笑脸,看着后外公温和的目光,看着爸妈脸上久违的、放松的神情,看着弟弟妹妹和其他表兄妹们嬉笑打闹,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暖洋洋的幸福填得满满的。昨天在老唐家受的那点气,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们在外婆家住了两天,每天都像在过节。吃着好吃的,和表兄妹们玩耍,听大人们聊天,感受着纯粹的、没有任何算计的亲情。离开的时候,外婆给我们塞了满满一大包自己做的年糕、炸果子,后外公还悄悄给了我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样常见的、晒干的草药,告诉我怎么用。
坐在回程的车上,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和远山,我心里充满了力量。这个世界,不只有老唐家那样的冰冷和算计,更有像外婆家这样的温暖和真诚。我们有爱我们的爸妈,有关心我们的外婆后外公,还有我们自己那双能干活、能读书的手。奶奶那边的风雨,就让它去吧!我们的好日子,在我们自己脚下,在我们即将盖起的新房子里!
这个年,虽然开头有点堵心,但结尾,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