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孙立国合上了方案，将它放在桌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舟甚至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林舟啊。”孙立国终于开口，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我有时候真想打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拿起那份方案，用手指点了点封面。
“你这个‘方舟计划’，哪里是计划，这分明是一份‘战书’。”
“你向谁下战书？”孙立国看着他，“你向过去二十年，所有失败的、不成功的、流于形式的政企合作模式下战书。你用这个基金，告诉资本，政府愿意和你一起下场当‘股东’，而不是只当高高在上的‘裁判’。”
“你用这个‘阳光协议’，告诉市场，政府愿意戴上‘紧箍咒’，把自己的权力和责任，清清楚楚地写在纸上，甚至愿意接受惩罚。这在咱们的体系里，是闻所未闻的。”
“你甚至还要成立一个委员会，让企业来监督政府花钱，监督政府办事。你这是想干什么？想在红山县，搞一个小小的‘特区’吗？”
孙立国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关键点上。他不是在发怒，而是在用一种极致的压力，来测试林舟这个方案的内核到底有多硬。
林舟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迎向孙立国，平静地回答：“孙主任，我不想搞特区，我只是想解决问题。这‘三怕’是心病，心病就得下猛药。常规的红头文件、领导保证，这些药方已经失效了，我们必须拿出一套全新的、能让他们信服的治疗方案。”
“信服？”孙立国冷笑一声，“我看是惊吓吧。你把这份东西拿出去，别说那些企业家，市里、县里的同志们看到，第一个反应恐怕不是信服，而是觉得我们发改委疯了。把刀柄主动交到别人手里，还要在刀刃上抹蜜，告诉人家，你随时可以割我一刀，我绝不还手，甚至还赔你钱。有这么做事的吗？”
“有。”林舟的回答斩钉截铁，“如果我们想做成一件前所未有之事，就必须拿出前所未有的诚意。这份方案里的每一个条款，看似在限制我们自己，实际上是在为项目增信。我们让渡的每一分‘权力’，都会转化为企业投资的百分之百的‘信心’。”
“信心不是靠我们说出来的，是靠我们做出来的。我们要让资本看到，这一次，我们是认真的。我们不仅要跟他们风险共担，利益共享，我们甚至愿意在规则上，主动站到比他们更不利的位置上。这才是最坚实的‘信用’。”
办公室里再度陷入沉默。
孙立国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林舟的话，像一颗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些盘桓已久的疑虑和顾忌。作为一名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干部，他比谁都清楚，那些冠冕堂皇的会议和文件中，藏着多少水分；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背后，又有多少无奈的变数。
林舟的方案，粗暴、直接，甚至有些离经叛道。但它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试图切开那个多年未愈的顽固脓疮。
风险大吗？巨大。
一旦失败，他孙立国，作为这个“疯狂计划”的批准者和支持者，将承担无法想象的政治责任。他可能会成为整个省里的笑话。
但如果……如果成功了呢？
孙立国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越过林舟，投向窗外。窗外是繁华的都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但在这片繁华的版图上，依旧有像红山县那样的阴影和洼地。
如果这个模式能成功，它将不仅仅是盘活一个红山县，它将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可复制的、解决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的“云江模式”。这份功绩，足以载入整个云江省的发展史册。
他的政治生涯，或许能因此，再上一个谁也未曾想过的新台阶。
许久之后，孙立国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舟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
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卸下了千斤重担，决定放手一搏的释然笑容。
“好一个‘方舟计划’。”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你这艘船，设计得近乎完美，结构坚固，理念超前，甚至连船票怎么卖，都替我想好了。”
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现在，你来告诉我。”孙立国的身体猛地前倾，双眼如鹰隼般锐利地盯着林舟，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顿地问道：
“造船的木头，从哪来？”